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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窝窝深处的哭声(2)文/夏春晓(五)结婚证交到了沙妹手里,沙妹目瞪口呆,去找文秀和秋娥商量,她俩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离婚期只剩几天了。庞秀云早已把办婚事用的各种东西都准备齐全,双方的亲戚朋友也都给了话。沙妹爹见女儿还是一直想不通,眼窝都气红了,这天他闯进沙妹的房子,没好气地责问女儿:“咋,这回你是想存心扮你爹丢人咋的?!”沙妹双眼红肿,也使开了性子:“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爹拉出来的还能委进去!”“委不进去你甭委!”“反了你了!”沙妹爹脱下鞋就向女儿扑去,可还没等他的鞋子落下,沙妹撕心裂肺地哭了声:“妈——”沙妹爹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女儿那单薄稚嫩的身子,悲痛欲绝的神情,想想女儿从小没娘的可怜,念起女儿平时的孝顺,他实在打不下去。但是,结婚证已经领了,给亲戚朋友也都下了话,事情若不按时办,这张老脸该往哪搁去?!自己一辈子说是钉子便是铁,这回,若在女儿的婚事上窝了跟头,往后该咋再往人面前立站?眼下被逼到这三角旮旯里,实在能把人的肚子憋炸。老汉一阵怒气攻心,顺手往自己脸上甩了一鞋底,接着便发疯似地左右开弓打起来,边打边说:“我还要这老脸做啥?我还要这老脸做啥?!”只打得两颊乌青发紫,血花飞溅。沙妹吓呆了,继而扑上去双手抱住爹的腿,哭喊着:“爹!爹……”沙妹终于屈服了,婚礼如期举行。结婚那天,排场声势在荒草村来说都不算小,亲朋来了二三十席。高音喇叭、录音机里放着秦腔戏,流行歌曲。而在后院里,却有一位好心的老婆婆,端了酒菜,祷告天爷爷,地奶奶,保佑小两口幸福美满,早生贵子。沙妹爹脸上的伤还没好利落,用白土布包着两颊,客人们关心地问他咋哩?他说是不小心摔的。庞秀云则满面春风,暗自庆兴终于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庞云龙更是脸上笑开了花,人前人后尽献殷勤。到了晚上,沙妹爹早早去了村外的果园,去找五保户老宋头喝闷酒。小伙子们来闹新房,庞秀云眉开眼笑地对大家说:“新媳妇三天没大小,要闹就闹热闹点!”乡下闹新房比不得城里,出的节目不外乎是什么“引水上高原”“二龙戏珠”“吃仙桃”等等,听起来还蛮文明,但做起来却十分粗俗不堪。一般新媳妇怕羞不作,闹房人就打新郎,打的新郎招架不住,新娘心疼女婿,才勉强应付一下。这晚上,庞云龙本想借闹新房,提前占点便宜,可沙妹吊着个脸一样也不肯做,也就使他吃尽了苦头。有几个小伙子本来对他娶沙妹就有点气不忿,这下正好借题发挥,下手特别重。起先,庞云龙还硬撑着,后来挨的实在受不了,便大大妈妈地喊了起来。在沙妹爹房子当监护的庞秀云,一听不对劲,忙三脚并作两步跑进新房,见小伙子们正在揉搓他侄子,不由得一阵大呼小叫:“大大,大大,你们这是耍女婿哩,还是杀猪哩?!”淘气答:“你不是叫耍热闹点?”“热闹也不能‘咥’实活!”庞秀云看出这帮坏小子没安啥好心,忙下了逐客令:“对了,对了,时候不早了,明天再来,反正要耍三天哩!”淘气硬赖着不走,“我说秀云婶子,你见过谁家还撵闹房的哩?这会刚要上瘾了,回去也心慌的睡不着!”“你丈母娘个腿!”庞秀云边说边上炕,取出一包吃喝,拿了块点心往淘气口里一塞,说:“先把你这窟窿子塞住!”随即将吃喝散给了众人。将大家都打发走,她自己又返身回来,对沙妹和庞云龙说:“我也走了,你们早早歇着吧。”说完,转身出了房子,随手把门一关,“咔嚓”落了锁。(六)房外的锁门声,使房内的两个人同时一惊。沙妹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跟前,又拉又摇,却怎么也弄不开门,气得她坐到椅子上默默地流泪。庞云龙先惊后喜,衷心感激姑妈为自己考虑得周到。他虽然被刚才那帮小伙子揉搓得七荤八素,浑身不自在,但一看到沙妹便来了精神。他见沙妹泪流不止,上前作出一副笑脸劝道:“哭啥哩嘛?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说着冲了杯糖水端到沙妹眼前,大着胆子去拉沙妹的手,说:“折腾了半夜,喝口水吧。”沙妹手一甩:“滚远点!”庞云龙一阵尴尬,随又理直气不壮地说道:“你,你嫁给我了,就由着我哩!”沙妹牙根一咬:“你别做梦!”庞云龙见硬的不行,又换软的,装作可怜巴巴地说:“沙妹,求求你了。”说着,猛地抱住沙妹的腰,就要往炕上压。“你放开,放开!”沙妹极力挣扎,庞云龙死不放手,两个人‘踢踢嗵嗵’碰翻了桌子,摔碎了水瓶、茶杯。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只听淘气在门外说:“哈哈,新郎新娘在屋里跳迪斯科呢!”庞云龙一楞神,沙妹趁机挣脱,扑到门口,连叫淘气开门。“门锁着哩。”“把锁砸了!”“好!”淘气寻了块半截砖,“哐当”砸开了锁子,打开房门。沙妹一步冲出,见门外立着文秀、秋娥和淘气几个小伙子。原来,文秀秋娥怕沙妹出啥意外,特地邀了几个小伙子,以听房为名,暗中保护。沙妹一把抱住文秀呜呜直哭,秋娥说:“沙妹,走,到我家去!”说完拉起沙妹和文秀就走。庞云龙追出房门,连叫:“哎哎,你们——”淘气开玩笑地说:“大头伙计,柿子好吃,不焐软软,可是涩的!”第二天天刚亮,庞云龙就去找姑妈告状。庞秀云昨晚就怕沙妹不肯顺从,所以才来了个锁门之计。她回家一觉睡到大天亮,满以为侄子早已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如今听庞云龙这么一说,顿时把满肚子气都迁到那帮小青年身上。她立马下炕,扣上鞋就去找淘气和秋娥,见面便骂两人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吃了自家的饭,拱人家的墙根。淘气和秋娥两个也不是省油灯,庞秀云骂一句,他们回一双。一张嘴斗不过两张口,庞秀云气急败坏,一头向淘气撞去,不料淘气一闪身,她自己倒栽了个狗吃屎,沾了一脸的土,额头上还起了一个包,围观的群众哄然大笑。庞秀云爬起来要和他们拼命,两个青年人早已咯咯笑着跑上了村外的沙梁。她败阵而归,却对陈三保撒起了泼,非要他整治整治那帮小王八羔子不可。陈三保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吃饱了撑的,你能斗过那帮小青年!”“我闹不过,要你这村长榨醋哩?!”“我才不跟你去丢人显眼!”“我咋丢人显眼?偷人啦,养汉子啦?!”“你对了吧你。呃,吃下几十岁的人咧,啥事都不掂量掂量,哎,就说娃们口外事么你也能管得住?”“既然结了婚,就不能不要男人。”“呸!”陈三保见屋里没旁人,半开玩笑地数落老伴:“你还有脸说人家娃娃们,忘了咱那时候头一回,你没把我腔子前里抓了好几道子?”“吭”想起年轻时候的傻事,庞秀云不由得“扑哧”一笑,但又随即把脸封住。陈三保这才好言相劝地:“根据咱们的老经验,慢慢来,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在秋娥家里,三姐妹相对而坐,秋娥火气旺,出口就是粗言恶语:“大头螃蟹就不是东西,迟早不得好死。”文秀也气咻咻地说:“爱情怎么能强迫呢?”“都是她姑妈口外瞎心烂肠子,自己侄子像个公螃蟹,没说给他寻只母螃蟹算了,偏偏缠住沙妹。要是我……哼!”“沙妹。”文秀担心地说:“我估计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你可要提高警惕。”“不怕!”秋娥见义勇为,当下对沙妹说:“沙妹就住在我家,把他们急死,气死。谁敢来摸你一指头,看我不把他拧成烧鸡些!”沙妹听了秋娥的话,白天在自家地里干活,回家做饭,晚上就和秋娥住在一起,一直过了半个多月,果真急坏了庞秀云姑侄二人。庞云龙不敢发歪,还得他姑妈出面。庞秀云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知道自己不是秋娥的对手,便去找沙妹爹,质问道:“我说大姐夫,这人到世上,男婚女嫁图的啥?不就是图有个下辈哩?沙妹结婚恁长时间,不要人家女婿,这给人说得过去说不过去?”沙妹爹不快地答道:“他妗妈,这船在哪哒弯着你也知道,总得给娃个想通的时间。”“你当爹的都不能说说她?”“我是外些人,口外事你叫我咋跟女子张口哩?”“你不会让沙妹搬回家住,她新结婚的媳妇住在人家屋里算哪一回哩?”“不说了,这能办到!”沙妹拗不过爹,到底还是搬回了家。幸好,家里还有一间空房子,她草草收拾了收拾,支了张床,权当自己的卧房。每天晚上她总是先把门上紧、窗关死,然后才熄灯就寝。庞云龙再次将情况向姑妈作了如实汇报,跟她要主意。庞秀云向侄子传授了经验:不要急,慢慢来,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何况孙悟空都有丢盹的时候。庞云龙只好耐心等待。(七)麦收之后,净颗粮食入了库,地里的活路稍微松泛了些,沙妹喂的那口猪也该出槽了。交猪得去沙林镇食品站。平时,沙妹和庞云龙,吃饭,一个灶火前,一个饭桌上;干活,你这头她那头,出门从不相跟。这回要卖猪,因路远难走,回来还得捎化肥,只好一块去。到了食品站,把猪验了级,过了磅,庞云龙想讨好沙妹,让她去领款,自己拉上架子车在大门外等着。这天,交猪的人多,沙妹等了半天才把款领到手。出了食品站的大门,只见自家的架子车,不见庞云龙的人。沙妹也没心思寻他,拉起车子就走。可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庞云龙在自己头上笑。她抬眼望去,只见庞云龙骑马马坐在一棵树杈上,两条裤腿抽到半天里,右脚的鞋挂拉着,瞪圆眼睛直往一个院子里看,还张着大嘴不时地嘿嘿傻笑。沙妹猜不透院子里有啥西洋景,让庞云龙看得那么有滋有味,不由得向那院子大门口瞥了一眼,那门口的木牌上赫然写着:沙林乡配种站。原来,这货是在看畜牲配种呢!当下,沙妹气得差点哭出声来,连化肥都没买,拉起架子车便独自回了家。从沙林镇卖猪回来,庞云龙更是急不可耐,又等了一段日子仍不得机会,他第三次去找姑妈要主意,不料受了庞秀云好一顿数落:“呃,你真是个窝囊废,一个大男人降不住个婆娘。打么,女人生就的贱骨头,打下的婆娘揉下的面,男人打婆娘,只要打不死就不犯法!”庞云龙自结婚以后,一直当的“名誉新郎”,早就窝一肚子火。姑妈的话更使他火上烧油,思虑再三,暗下决心,如果沙妹再不顺从,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一天,沙妹正在睡午觉,庞云龙趁机溜进房间,欲行非礼,沙妹惊醒极力反抗,庞云龙瞅准机会猛地扑上去咬住了沙妹的鼻尖。一阵痛疼钻心,沙妹下死劲往庞云龙脸上狠抓一把,疼的他“啊”的一声松了口。沙妹的鼻子虽未被咬掉,却早已鲜血淋淋。沙妹夺路而逃,庞云龙一手捂着脸,还狠狠地说:“你跑,你跑么,我迟早非咬掉你的鼻子疙瘩不可,让你也变成丑八怪!看你还再嫌我不!”经过卖猪和“咬鼻尖事件”,沙妹越想越恶心,觉得再也和庞云龙无法过下去,下决心要离婚。她去找文秀和秋娥商量,两个人都赞成。于是,当天沙妹便来到了沙林乡政府。这期间,那位老郝又成了司法员,管着离婚的事。沙妹没有寻着老郝的人,别人告诉她,老郝出去了,让她等着。等的功夫大了,还不见老郝的面,沙妹心急地出了乡政府,正立在大门口东看看,西望望。猛听有人叫了声:“闺女。”沙妹抬头一看,认出是那位河南妇女。头一回认识之后,沙妹还给她送过几回菜,每次见她忙不过来总要帮帮她。所以中年妇女很喜欢她。就在前几天,沙妹来给她送菜时,她对沙妹说:“闺女,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不知道你家里能离开不?要是能离开的话,不如干脆来帮大婶做饭,吃了喝了,月月保证你净落几十块!”当时沙妹回答说:“我家没人。”河南妇女显得有些惋惜地说:“那就算了,怪咱娘俩没缘份。不过,这里的活眼看完了,月底俺们就要到西安包活去,俺们包活的地方就在大雁塔附近。听说那大雁塔可神呢。以后你若有空来西安玩,大婶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当时,见对方诚意满满,沙妹连声称谢。今天,双方再次见面,而且是人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沙妹感动地紧忙叫了声:“大婶。”那河南妇女接问:“闺女,你在这做啥?”沙妹答:“我有点事,在这等个人。”“那好。我先去压面,你办完事,大婶等着你来喝茶,啊?!”“谢谢大婶。”河南妇女走去。沙妹终于等来了老郝。到了老郝的办公室,沙妹说自己是来离婚的,老郝不高兴地说:“介绍信拿来。”沙妹不解地问:“介绍信,离婚还要介绍信?”“这你都不懂!你要离婚,必须先经过村调解委员调解,调解无效,再由村委会开介绍信,介绍到乡上,乡上才受理。”“我,我没介绍信。”“那不行,没介绍信不行!”“同志,我——”“好了好了,先回去把介绍信开来再说!”老郝毫不通融。沙妹只得回家,老郝望着她的背影又发开了议论:“年轻轻的就急着结婚,婚前不慎重考虑,婚后一不顺心就闹着要离,没见过现在的年轻人,全把男女婚姻大事当儿戏!”沙妹从乡上回来,就去找调解委员,调解委员见双方都是村长的亲戚,自己从中不好说话,便推托这事必须村长点头才行。沙妹又去找舅舅,陈三保的小女儿告诉她:家里要盖房子,爹到华阴买木料去了。三天以后,陈三保才从华阴回来。沙妹去见他的时候,家里只他一人,正呼呼噜噜地抽水烟。沙妹叫了句:“舅。”陈三保抬起眼皮,笑眯眯地说:“噢,沙妹。今个闲了?听你表妹说你前几天找过我,有啥事吗?!”“舅,”沙妹在舅舅面前没啥顾忌,觉得有一肚子委屈,话随泪出:“你给我开个介绍信,我要离婚。”“啥?!”陈三保顿时眼睛瞪下多大,直盯着沙妹,好像自己的外甥女是外星来人,重问一句:“你要离婚?”“我和庞云龙过不到一块!”“我知道你嫌弃云龙,”陈三保呼噜了一口水烟说:“好娃哩,过光景不能光看人样子,云龙是长得不咋的,可人能干,会过日子,就行了。”“舅”。沙妹泪水涟涟地说:“你就忍心让你外甥女窝囊一辈子?”“看这娃把话说到哪去了?你妈去世早,舅把你当成亲女哩,办啥事都是为你,为你家好。舅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凭你家那条件,还能找个啥样的?小庙请不来大神,事情差不多就行了!娃娃家,不敢太任性,舅虽然没喝过墨水,可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就说咱村吧,你舅这一班辈里有好几对子,年轻时也是闹闹火火,打得血河捞人,可后来一有了娃,慢慢就强了,都哄哄弄弄成了一家人。沙妹,听舅的话没错,啊?!”“舅,我实在受不了,求求你,就给我把介绍信开了吧。”“看这娃。”陈三保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就不为舅想想,你是舅的亲外甥女,龙娃是你妗妈的亲侄子,你离他不离,把舅夹在当中该咋办哩?”“舅——”沙妹还想说下去,见庞秀云进门便闭了嘴。尽管她不忘妗妈过去对自己的好处,但因和庞云龙的亲事,她对庞秀云在感情上越来越生分。庞秀云进屋,沙妹冷冷地叫了句:“妗妈。”便转身就走。庞秀云问陈三保沙妹来干啥,陈三保一时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冲着她说:“管得宽,外甥女都不能跟他舅说说话?!”再说沙妹从舅家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心里乱糟糟的。日子过不下去,离婚又离不成,舅舅不开介绍信,乡上就不管,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乡政府,本属中国行政机构的最低一级,但在长期生活在沙窝窝深处,在年仅十九岁的沙妹眼里,却是最具体最高的权力机关。既然乡上不管,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沙妹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母亲的墓地。她从一懂事起,就没有见过妈妈的面,所以妈妈的去世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创伤。只是每年清明节、阴历十月一,来给妈扫一次墓,烧两回纸。可是,自从有了庞云龙这门亲,她却不止一次地来到这里,面对妈妈的墓冢,黯然泪下,好像妈妈的在天之灵,能为她分忧、能为她解愁。此刻,沙妹坐在母亲的坟前,抚摸着那青青的墓草,望着坟顶上,一朵粉白色的小花,那该不是妈妈的魂吧?沙妹在心里向那冥冥中呼喊:妈妈呀、妈妈,女儿有满腹委屈、一腔苦水,在向你诉说,在向你倾吐,你听得见吗?你听得见吗?沙妹在母亲坟前呆坐着,猛听见秋娥的呼喊声:“沙妹——沙妹——”“哎——”沙妹带着哭声答了一句。随即,对面沙梁上出现了秋娥和文秀,二人快步跑到沙妹跟前,秋娥粗声辣气地责斥道:“我当你钻到老鼠窟窿去了,到处寻不着你。你知道不知道,文秀要走了!”“哦!”沙妹一惊,忙问:“文秀,你上哪去?”“兰州。我小姨来信说,她快生产了,我妈让我伺候我小姨。”秋娥又补充道:“文秀她小姨还说,要给她在兰州找工作,这一去也不知道驴年马年才能回来,我们找你,是想大家照个像,留个念想。”“啥时候去?”“你如果没事,咱这就去沙林照像馆,文秀后天就要动身。”“那走。”在去沙林镇的路上,文秀问沙妹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沙妹把情况告诉了她和秋娥。秋娥一听就来气,一气就骂人。文秀想了想说:“事情真够复杂的。沙妹,这样吧,我到了兰州,多请教请教人家,看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没有?只是,我这一走……”文秀眼睛红红的说不下去了。沙妹更舍不得自己的知心好友,抽泣着叫了声:“文秀。”秋娥则“哇”地哭出了声。文秀和沙妹劝住了秋娥,文秀接着嘱咐她说:“秋娥,我走后,沙妹就全靠你了。遇事你们多商量,啊?”秋娥抹抹泪说:“文秀,你放心,谁再敢欺侮沙妹,我就给他豁出去我这一吊子!”(八)沙妹要离婚的事传到了庞秀云的耳朵里,她立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怒冲冲跑到沙妹家兴师问罪。沙妹不在,就对沙妹爹发开了泡骚:“我说大姐夫,你女子真个成了人物了啊,想换她先人的门楼子哩!”
沙妹爹强忍住气说:“她妗妈,啥事,你直说!”
“她要离婚哩,都跑到乡政府去了!”
沙妹爹心头一惊:“哦!”
接着,庞秀云鼻涕一把、泪一把,翻腾开了陈谷子烂芝麻,说自己对沙妹的好处,骂沙妹没良心。
沙妹爹铁青着脸,末了,把旱烟锅子往炕栏上用力一磕,说:“她妗妈,你放心,只要有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这婚,她离不了!”
沙妹和秋娥从沙林照像回来,一到家就被爹叫到他房子,爹的脸阴沉的可怕,对沙妹说:“听着,想离婚等我死了你再离!”
虽说沙妹爹给庞秀云吃了颗定心丸,可庞秀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也知道如今的年轻人不好惹,沙妹如果坚持硬要离婚,迟早还得离,谁也挡不住。几天来急得她吃饭不香,睡觉不宁,想来想去,终于想了个绝招:必须尽快让侄子将生米做成熟饭,女人家一旦破了身子,就死一半心。若再生上个娃娃,便有了拴马桩。到时候,即使沙妹还不安生,事情发展到没救处,两人当真分了手,庞家也有了后人。但是,庞秀云知道,单靠侄子制服不了沙妹,还得自己助他一把。于是她趁一天晚上,沙妹爹又去老宋头那里喝酒,便给侄子暗授机宜,自己则叫上两个爱管闲事的老婆子来到沙妹家。三个人把沙妹堵到房子,庞云龙即刻关上了大门。庞秀云黑虎着脸问沙妹:“你说,今晚上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沙妹又气愤又惊恐地说:“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哼,咱就明话明说,吃敬酒,今晚上就乖乖地给云龙做媳妇;吃罚酒,可别怪你妗妈做事不文明!”庞秀云说着,给那两个老婆子招呼了一声,三个人把沙妹围在了中间。沙妹惊怒交加,连连抗议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其中一个老婆子劝沙妹说:“好娃哩,你就别犟了。”
“不,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动手。”庞秀云对两个老婆子说道:“反正她是跟云龙领了证的,不犯法!”
三个人一齐扑向沙妹,抱腰的抱腰,扯衣服的扯衣服,庞云龙也作好了一级战备。沙妹拼命挣扎,口里骂道:“你们是畜牲、畜牲!”好汉不抵四只手,沙妹斗不过三个狠婆子,外衣被扯掉,眼看事情就无可挽救,她无意间望了一下吊在顶棚上的电灯。急中生智,反倒平静下来,放缓语气说:“你们放手,我愿意。”
三个婆子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听了沙妹的话,当即住了手,庞秀云还骂骂咧咧:“南山核桃,砸着吃的货!”
沙妹说:“你们出去。”
庞秀云马上接着说:“灵的你,把我们哄出门,你又成精作怪,妄想!”
“那好——”沙妹说着,瞅他们稍不注意的一刹那,猛地冲出三人的包围圈,一跃上炕,伸手抓住了电灯头的黑色塑料盖,皮肉离那赤裸的铜片只有一韭菜叶远近,只要稍微一挨,立马便会触电身亡。沙妹怒眉立目,厉声对三个婆子说:“你们来,你们来,让咱们一块电死!”
三个婆子虽然没文化,但却都知道电老虎的厉害,谁也不敢向前,全发了呆,刹时间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各人的心跳。庞云龙很快反映过来,瞅空子扑向灯闸,切断了电源,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沙妹知道大事不好,又气又急,头“嗡”地一声,栽下炕来。等庞云龙再次拉亮电灯,只见沙妹额头磕破,鲜血直流,面色惨白,牙关紧咬,人已昏了过去。那两个婆子大惊失色,说:“妈呀,弄出人命来啦!”拔腿就溜。庞秀云姑侄也慌了手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咋办。突然,庞秀云照着侄子的大脑袋搧起了耳刮子,边打边说:“都是为了你这畜牲,都是为了你这畜牲!”庞云龙赶紧找了块白布给沙妹把伤口包扎好,又擦去脸上的血迹。庞秀云也稳住了神,给沙妹又是掐人中,又是扑索胸口。沙妹慢慢缓过气来,庞秀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冲着庞云龙说了句:“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抬起屁股回了家。
沙妹慢慢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脚地上,庞云龙圪蹴在一旁发呆,即刻回忆起刚才的一幕。顿时怒发恨生,跃身而起,大步跑出门外。庞云龙好梦没做成,还险些弄出人命,那份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这阵见沙妹跑了出去,以为她是去找她爹和自己算账,不禁心里发虚,怕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便急急忙忙逃去姑妈家躲避。
沙妹并没有去找她爹,而是一口气跑到妈妈的墓地,扑到妈的坟包上,一句“妈”没哭出来,再次背过气去。这时,已近午夜,挂在中天的月儿,满面愁容,远远近近的几颗星星也伤心地眨着眼睛。四周静悄悄的,座座沙丘蜷伏着,象一个个庞大的墓冢。没有一丝儿风,片片树叶泛着淡淡的晕光,夜露无声地洒下,像是为这不幸的姑娘落泪……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沙妹苏醒过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泪,早流干了,再流,只能从心里往外流血。她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等着你苦命的女儿,我来了,我来了——”沙妹解开腰带,扣紧裤扣,慢慢地走到一颗枣树下,把裤带搭上树杈,挽好绳套,又转过身去,朝着生自己养自己的荒草村“扑嗵”跪倒,泪如泉涌,颤声说:“爹,女儿——不能再——再孝顺你了。文秀,秋娥,我对不起你们,先,先走一步了。”沙妹站起身,将头钻进了绳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人影飞跑上前,三下五除二,救下了沙妹。
这人是二妞爹。
原来,二妞和天贵的事私了以后,二妞眼看着自己的身子一天一天到不了人前头,要去引产,她爹妈不同意,说丢人丢在自己村里,去医院引产,丑名声传扬到十里八乡,往后还怎样活人?老两口想了办法,整天把二妞关在家里,门都不让出,对外人只说是到亲戚家去了。他们要等女儿把娃生下来自己处置。今晚上二妞分娩,婴儿一落地就被溺了水,二妞爹是连夜来埋死娃娃的。
月光下,二妞爹看清是沙妹,抱怨地说:“娃呀,你咋走这条路哩吗?”
沙妹哭说:“大伯,我,活不下去了。”
沙妹和二妞也是好朋友,二妞爹也一直可怜这个没娘的孩子。他知道沙妹婚事不如意,日子过得不舒心,再联想起自己家里的遭遇,不禁叹口气说:“唉,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哩,娃呀,忍吧。”
“大伯,我忍不下去,忍不下去啊。你让我死了吧,你让我死了吧!”
沙妹说着又挣扎起来要去上吊。二妞爹拦住她说:“你这丫头恁犟。你死、你死、你死了谁管你爹?!”
提起爹来,沙妹停止了挣扎。二妞爹又开导她说:“有你在,好赖还能过成一家人,你爹还有个依靠。没了你,那庞云龙能在你家呆住?你一死,他一走,你爹靠谁去?有个病有个灾,连个端水的也没有,老百年之后谁发送他?没见过你这么缺心少肺的丫头!”
沙妹被说软了。二妞爹说的是实话,自己假若一死,庞云龙肯定会走。到那时撇下爹一个孤老头子,恓恓惶惶,自己就是在九泉之下,灵魂也不得安宁。不能死,为了爹也得活着,但是——她又凄楚地说:“大伯,可我不死,这日子该咋往下过吗?”
二妞爹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事情,无心跟她多说,只催她快回家:“回去吧,事到着忙处,总有个下场处。”
“大伯——”
“你这娃咋不听大人的话哩!”
“大伯,我回去。可有件事还得求您。”
“啥事?你说。”
“大伯,今晚上的事你不要告诉我爹,我怕她知道了难受。”
二妞爹感动地应了声:“嗯。”
这一晚上,沙妹爹因酒喝得有点多,就没有回家,和老宋头住了一夜。第二天,他见女儿头上包着白布,问咋回事,沙妹不愿意再让爹为自己分担痛苦,谎说自己不小心,绊了一跤,磕到了砖棱棱上。她爹也没多问。庞云龙见没起啥风波,也回了家,暂时再不敢想入非非。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在这期间,沙妹给爹把被褥拆洗了,又给爹缝了两身衣服,家里当紧办的事也照样办,谁也看不出她和平常有什么两样。
大约过了一星期后,庞云龙突然慌慌张张地去向他姑妈报告:沙妹跟人跑了!
未完待续(原载山西《火花》年1月号,原名《被法律遗忘的角落》。同年由山西电视台改编为上下集电视剧《芳草泪》,公开播映)作者简介
夏春晓,渭南师专中文系毕业。中共渭南市第一届代表大会代表,政协大荔县委员会第十届、十一届委员。陜西省作协会员:陜西省剧协第三届理事,渭南市第一届文联委员,渭南剧协理事,渭南作协会员。曾任大荔县文化馆创作组组长,《沙苑》主编,现任大荔作协主席。从事专业创作四十余年,共发表、出版、上演、上映各类文学、戏剧、影视作品约四百余万字,先后三十余次获中、省、市(地)级奖励。总编:夏春晓
副总编:邢根民
顾问:马行健张仕德
主编:李跃峰
编辑:张爱玲高华丽杨荔佳魏艳玲
主办单位:大荔县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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