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自成，米脂人，世居怀远堡李继迁寨。父守忠，无子，祷于华山，梦神告曰：“以破军星为若子。”已，生自成。幼牧羊于邑大姓艾氏，及长，充银川驿卒。善骑射，斗很无赖，数犯法。知县晏子宾捕之，将置诸死，脱去为屠。天启末，魏忠贤党乔应甲为陕西巡抚，朱童蒙为延绥巡抚，贪黩不诘盗，盗由是始。
崇祯元年，陕西大饥，延绥缺饷，固原兵劫州库。白水贼王二，府谷贼王嘉胤，宜川贼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一时并起。有安塞马贼高迎祥者，自成舅也，与饥民王大梁聚众应之。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二年春，诏以杨鹤为三边总督，捕之。参政刘应遇击斩王二、王大梁，参政洪承畴击破王左挂，贼稍稍惧。会京师戒严，山西巡抚耿如杞勤王兵哗而西，延绥总兵吴自勉、甘肃巡抚梅之焕勤王兵亦溃，与群盗合。延绥巡抚张梦鲸恚死，承畴代之，召故总兵杜文焕督延绥、固原兵，便宜剿贼。
三年，王左挂、王子顺、苗美等战屡败，乞降。而王嘉胤掠延安、庆阳间，杨鹤抚之，不听，从神木渡河犯山西。是时，秦地所征曰新饷，曰均输，曰间架，其目日增，吏因缘为奸，民大困。以给事中刘懋议，裁驿站，山、陕游民仰驿糈者，无所得食，俱从贼，贼转盛。兵部郎中李继贞奏曰：“延民饥，将尽为盗，请以帑金十万振之。”帝不听。而嘉胤已袭破黄甫川、清水、木瓜三堡，陷府谷、河曲。又有神一元、不沾泥、可天飞、郝临菴、红军友、点灯子、李老柴、混天猴、独行狼诸贼，所在蜂起，或掠秦，或东入晋，屠陷城堡。官兵东西奔击，贼或降或死，旋灭旋炽。延安贼张献忠亦聚众据十八寨，称八大王。
四年，孤山副将曹文诏破贼河曲，王嘉胤遁去。已，复自岳阳突犯泽、潞，为左右所杀，其党共推王自用号紫金梁者为魁。自用结群贼老回回、曹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上天龙、蝎子块、过天星、混世王等及迎祥、献忠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聚山西。自成乃与兄子过往从迎祥，与献忠等合，号闯将，未有名。杨鹤抚贼不效被逮，洪承畴代鹤，张福臻代承畴，督诸将曹文诏、杨嘉谟剿贼，所向克捷，陕地略定。而山西贼大盛，剽掠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津间。
五年，贼分道四出，连陷大宁、隰州、泽州、寿阳诸州县，全晋震动。乃罢巡抚宋统殷，以许鼎臣代之，与宣大总督张宗衡分督诸将。宗衡督虎大威、贺人龙、左良玉等兵八千人，驻平阳，责以平阳、泽、潞四十一州县。鼎臣督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兵七千人，驻汾州，责以汾、太、沁、辽三十八州县。贼亦转入磨盘山，分众为三：阎正虎据交城、文水，窥太原；邢红狼、上天龙据吴城，窥汾州；自用、献忠突沁州、武乡，陷辽州。
六年春，官兵共进力击。自用惧，乞降于故锦衣佥事张道浚。约未定，阳和兵袭之。贼怒，败约去。会总兵官曹文诏率陕西兵至，偕诸将猛如虎、虎大威、颇希牧、艾万年、张应昌等合剿，屡战皆大克，前后杀混世王、满天星、姬关锁、翻山动、掌世王、显道神等，破自用、献忠、老回回、蝎子块、扫地王诸贼。其后，自用又为川将邓玘射杀之。山西三大盗俱败。
初，贼之破泽州也，分其众，南逾太行，掠济源、清化、修武，围怀庆。官军击之，贼遁走。别贼复阑入西山，大掠顺德、真定间。大名道卢象升力战却贼。贼自邢台摩天岭西下，抵武安，败总兵左良玉，河北三府焚劫殆遍。潞王上疏告急，兼请卫凤、泗陵寝。诏特遣总兵倪宠、王朴率京营兵六千人，与诸将并进。贼闻之，欲从河内走太行。文诏邀击之，不敢进。
贼之败于山西者，亦奔河北合营，迎祥、自成、献忠、曹操、老回回等俱至。京兵蹙其后，左良玉、汤九州等扼其前，连战于青店、石冈、石坡、牛尾、柳泉、猛虎村，屡败之。贼欲逸，阻于河，大困。贼素畏文诏、道浚，道浚先坐事遣戍，文诏转战秦、晋、河北，遇贼辄大克，御史复劾其骄倨，调大同总兵去。贼遂诡辞乞降，监军太监杨进朝信之，为入奏。会天寒河冰合，贼突从毛家寨策马径渡。河南诸军无扼河者，贼遂连陷渑池、伊阳、卢氏三县。河南巡抚玄默率诸将盛兵待之，贼窜入卢氏山中，由间道直走内乡，掠郧阳，又分掠南阳、汝宁，入枣阳、当阳，逼湖广。巡抚唐晖敛兵守境。犯归、巴、夷陵等处，破夔州，攻广元，逼四川，所在告急。
七年春，特设山、陕、河南、湖广、四川总督，专办贼，以延绥巡抚陈奇瑜为之，以卢象升抚治郧阳，为奇瑜破贼延水关有威名，而象升历战阵知兵也。于是奇瑜自均州入，与象升并进，师次乌林关，斩贼数千级。贼走汉南，奇瑜以湖广不足忧，引兵西击。
始，贼自渑池渡河，高迎祥最强，自成属焉。及入河南，自成与兄子过结李牟、俞彬、白广恩、李双喜、顾君恩、高杰等自为一军。过、杰善战，君恩善谋。及奇瑜兵至，献忠等奔商、雒，自成等陷于兴安之车箱峡。会大雨两月，马乏刍多死，弓矢皆脱，自成用君恩计，贿奇瑜左右，诈降。奇瑜意轻贼，许之，檄诸将按兵毋杀，所过州县为具糗传送。贼甫渡栈，即大噪，尽屠所过七州县。而略阳贼数万亦来会，贼势愈张。奇瑜坐削籍，而自成名始著矣。
已，洪承畴代奇瑜，李乔巡抚陕西，吴甡巡抚山西。大学士温体仁谓甡曰：“流贼癣疥疾，勿忧也。”未几，西宁兵变，承畴甫受命而东，闻变遽返。迎祥、自成遂入巩昌、平凉、临洮、凤翔诸府数十州县。败贺人龙、张天礼军，杀固原道陆梦龙。围陇州四十余日，承畴檄总兵左光先与人龙合击，大破之。会朝廷亦命豫、楚、晋、蜀兵四道入陕，迎祥、自成遂窜入终南山。已而东出，陷陈州、灵宝、汜水、荥阳。闻左良玉将至，移壁梅山、溱水间。部贼拔下蔡，烧汝宁郛。乃命承畴出关追贼，与山东巡抚朱大典并力击，贼侦知之。
八年正月大会于荥阳。老回回、曹操、革裹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迎祥、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议拒敌，未决。自成进曰：“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皆曰：“善。”乃议革里眼、左金王当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当陕兵，曹操、过天星扼河上，迎祥、献忠及自成等略东方，老回回、九条龙往来策应。陕兵锐，益以射塌天、改世王。所破城邑，子女玉帛惟均。众如自成言。
先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惧贼南犯，请加防凤阳陵寝，不报。及迎祥、献忠东下，江北兵单，固始、霍丘俱失守。贼燔寿州，陷颍州，知州尹梦鼇、州判赵士宽战死，杀故尚书张鹤鸣。乘胜陷凤阳，焚皇陵，留守署正朱国相等皆战死。事闻，帝素服哭，遣官告庙。逮漕运都御史杨一鹏弃市，以朱大典代之，大征兵讨贼。贼乃大书帜曰古元真龙皇帝，合乐大饮。自成从献忠求皇陵监小阉善鼓吹者，献忠不与。自成怒，偕迎祥西趋归德，与曹操、过天星合，复入陕西。献忠独东下卢州。
承畴方驰至汝州，命诸将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张应昌分扼湖广、河南、郧阳诸关隘，召曹文诏为中军。文诏未至，玘以兵乱死。迎祥、自成从终南山出，大掠富平、宁州。老回回、献忠、曹操、蝎子块、过天星诸贼，闻承畴出关，先后皆走陕西，焚掠西安、平凉、凤翔诸郡。承畴亟还救，分遣诸将击老回回等，令副总兵刘成功、艾万年击迎祥、自成于宁州。万年中伏战死，文诏怒，复击之，亦中伏战死。群贼乘胜掠地，火照西安城中。承畴力御之泾阳、三原间，决死战，贼不得过。献忠、老回回等由他道转突朱阳关，守关将徐来臣军溃死，尤世威中箭遁。于是群贼皆出关，分十三营东犯，而迎祥、自成独留陕西。
时卢象升已改湖广巡抚，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诸军务。诏承畴督关中，象升督关外。贼亦分兵，迎祥略武功、抚风以西，自成略富平、固州以东。承畴遣将追自成，小捷，至醴泉。贼将高杰通于自成妻邢氏，惧诛，挟之来降。承畴身追自成，大战渭南、临潼，自成大败东走。迎祥亦屡败，东逾华阴南原，绝岭，偕自成出朱阳关，与献忠合。冬十一月，群贼薄阌乡，左良玉、祖宽御之不克，遂陷陕州，进攻雒阳。河南巡抚陈必谦督良玉、宽援雒阳，献忠走嵩、汝。迎祥、自成走偃师、巩县，略鲁山、叶县，陷光州，象升击败之确山。
九年春，迎祥、自成攻卢州，不拔。陷含山、和州，杀知州黎弘业及在籍御史马如蛟等。又攻滁州，知州刘大巩、太仆卿李觉斯坚守不下。象升亲督祖宽、罗岱、杨世恩等来援，战于朱龙桥，贼大败，尸咽水不流。北攻寿州，故御史方震孺坚守。折而西，入归德，边将祖大乐破之。走密、登封，故总兵汤九州战死。分道犯南阳、裕州，必谦援南阳，象升援裕，令大乐等击贼，杀迎祥、自成精锐几尽。贼复分兵再入陕，迎祥由郧、襄趋兴安、汉中，自成由南山逾商、雒，走延绥，犯巩昌北境。诸将左光先、曹变蛟破之，自成走环县。未几，官军败于罗家山，尽亡士马器仗，总兵官俞冲霄被执。自成势复振，进围绥德，欲东渡河，山西兵遏之。复西掠米脂，呼知县边大绶，曰：“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遗之金，令修文庙。将袭榆林，河水骤长，贼淹死甚众，乃改道，从韩城而西。
时象升及大乐、宽等皆入援京师。孙传庭新除陕西巡抚，锐意灭贼。秋七月，擒迎祥于盩厔，献俘阙下，磔死。于是贼党乃共推自成为闯王矣。是月，犯阶、徽。未几，出汧、陇，犯凤翔，渡渭河。
十年犯泾阳、三原。蝎子块、过天星俱来会。传庭督变蛟连战七日，皆克，蝎子块降。自成与过天星奔秦州。入蜀，陷宁羌，破七盘关，陷广元，总兵官侯良柱战死，遂连陷昭化、剑州、梓潼、江油、黎雅、青川等州县。剑州知州徐尚卿、吏目李英俊、昭化知县王时化、郫县主簿张应奇、金堂典史潘梦科皆死。进攻成都，七日不克，巡抚王维章坐避贼征。
十一年春，官军败贼梓潼，自成奔白水，食尽。承畴、传庭合击于潼关原，大破之。自成尽亡其卒，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溃围，窜伏商、洛山中。其年，献忠降，自成势益衰。承畴改蓟辽总督，传庭改保定总督。传庭以疾辞，逮下狱。二人去，自成稍得安。总理熊文灿方主抚，谍者或报自成死，益宽之。
十二年夏，献忠反谷城。自成大喜，出收众，众复大集。陕西总督郑崇俭发兵围之，令曰“围师必缺”。自成乃由缺走，突武关，往依献忠。献忠欲图之，觉，遁去。杨嗣昌督师夷陵，檄令降，自成出谩语。官军围自成于巴西、鱼复诸山中，自成大困，欲自经，养子双喜劝而止。贼将多出降。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亦欲降。自成与步入丛祠，顾而叹曰：“人言我当为天子，盍卜之，不吉，断我头以降。”宗敏诺，三卜三吉。宗敏还，杀其两妻，谓自成曰：“吾死从君矣。”军中壮士闻之，亦多杀妻子愿从者。自成乃尽焚辎重，轻骑由郧、均走河南。河南大旱，斛谷万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遂自南阳出，攻宜阳，杀知县唐启泰。攻永宁，杀知县武大烈，戕万安王采。攻偃师，知县徐日泰骂贼死。时十三年十二月也。
自成为人高颧深?，鸱目曷鼻，声如豺。性猜忍，日杀人斫足剖心为戏。所过，民皆保坞堡不下。杞县举人李信者，逆案中尚书李精白子也，尝出粟振饥民，民德之曰：“李公子活我。”会绳伎红娘子反，掳信，强委身焉。信逃归，官以为贼，囚狱中。红娘子来救，饥民应之，共出信。卢氏举人牛金星磨勘被斥，私入自成军为主谋，潜归，事泄坐斩，已，得末减。二人皆往投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金星又荐卜者宋献策，长三尺余，上谶记云：“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悦。岩因说曰：“取天下以人心为本，请勿杀人，收天下心。”自成从之，屠戮为减。又散所掠财物振饥民，民受饷者，不辨岩、自成也，杂呼曰：“李公子活我。”岩复造谣词曰：“迎闯王，不纳粮。”使儿童歌以相煽，从自成者日众。
十四年正月攻河南，有营卒勾贼，城遂陷，福王常洵遇害。自成兵汋王血，杂鹿醢尝之，名“福禄酒”。王世子由崧裸而逃。自成发王邸金振饥民，遂移攻开封。时张献忠亦陷襄阳，戕襄王翊铭。王开封者周王恭枵，闻贼至，急发库金募死士，与巡抚都御史高名衡等固守。自成攻七昼夜，解去，屠密县。贼魁罗汝才、土寇袁时中皆归自成。时中众二十万，号小袁营。汝才即曹操，与献忠同降复叛去者也。
自成初为迎祥裨将，至是势大盛。帝以故尚书傅宗龙为陕西总督，使专办自成，别敕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宗龙驰入关，与巡抚汪乔年调兵，兵已发尽，乃檄河南大将李国奇、贺人龙兵隶部下，亟出关。文岳率虎大威军俱至新蔡，与自成遇。人龙卒先奔，国奇、大威继之，宗龙、文岳以亲军筑垒自固。夜，文岳兵溃奔陈州，宗龙与贼持数日，食尽，突围走，被执死。自成陷叶县，杀副将刘国能，遂围左良玉于郾城。乔年代宗龙总督，出关，次襄城，自成尽锐攻之，乔年与副将李万庆皆死。自成劓刖诸生百九十人。遂乘胜陷南阳、邓州十四城，再围开封。巡抚名衡、总兵陈永福力拒之，射中自成目，炮殪上天龙等，自成益怒。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专取瓴甋，得一砖即归营卧，后者必斩。取砖已，即穿穴穴城。初仅容一人，渐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过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絙。穿毕，万人曳絙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名衡于城上凿横道，听其下有声，用毒秽灌之，多死。贼乃即城坏处用火攻法，实药瓮中，火燃药发，当者辄糜碎，名曰放迸。
十五年正月，城半圮，贼用放迸法攻之，铁骑数千驰噪，伺城颓即拥入城。城故宋汴都，金人所重筑也。厚数丈，土坚，火外击，贼骑多歼，自成骇而去。南陷西华，寻屠陈州，副使关永杰、知州侯君擢皆骂贼死。归德、睢州、宁陵、太康数十郡县，悉残燬。商丘知县梁以樟创死复苏，全家歼焉。
已，复攻开封，筑长围为持久计。诏起孙传庭为总督，释故尚书侯恂命督师，召左良玉援开封。良玉至朱仙镇，大败，奔襄阳。诸军皆屯河北，不敢进。开封食尽。山东总兵刘泽清亦奉诏至。传庭知开封急，大会诸将西安，亟出关来救。未至，名衡等议决朱家寨口河灌贼，贼亦决马家口河欲灌城。秋九月癸未，天大雨，二口并决，声如雷，溃北门入，穿东南门出，注涡水。城中百万户皆没，得脱者惟周王、妃、世子及抚按以下不及二万人。贼亦漂没万余，乃拔营西南去。
先是，有马守应称老回回、贺一龙称革里眼、贺锦称左金王、刘希尧称争世王、蔺养成称乱世王者，皆附自成，时号“革左五营”。自成乃西迎传庭兵，遇于南阳，传庭军溃走，豫人所谓柿园之败也。是时大清兵南侵，京师方告急，朝廷不暇复讨贼。自成乃收群贼，连营五百余里，再屠南阳，进攻汝宁。总兵虎大威中炮死，杨文岳被杀。自成乃胁崇王由樻使从军，遂由确山、信阳、泌阳向襄阳。左良玉望风南走，自成入襄阳。分徇属城及德安诸州县，皆下，再破夷陵、荆门州。自成自攻荆州，湘阴王俨遇害，烧献陵木城，穿毁宫殿。
十六年春陷承天。将癸献陵，有声震山谷，惧而止。旁掠潜山、京山、云梦、黄陂、孝感等州县，皆下。先驱逼汉阳，良玉走九江。攻郧阳，抚治都御史徐起元及王光恩力守不下。光恩，贼反正者也。
自成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号罗汝才，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分其众，曰标营，领兵百队；曰先、后、左、右营，各领兵三十余队。标营白帜黑纛，自成独白鬃大纛银浮屠；左营帜白，右绯，前黑，后黄，纛随其色。五营以序直昼夜，次第休息，巡徼严密。逃者谓之落草，磔之。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为兵。精兵一人，主刍、掌械、执爨者十人。军令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室处，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兴悉用单布幕。绵甲厚百层，矢炮不能入。一兵倅马三四匹，冬则以茵褥籍其蹄。剖人腹为马槽以饲马，马见人，辄锯牙思噬若虎豹。军止，即出较骑射，曰站队。夜四鼓，蓐食以听令。所过崇冈峻坂，腾马直上。水惟惮黄河，若淮、泗、泾、渭，则万众翘足马背，或抱鬣缘尾，呼风而渡，马蹄所壅阏，水为不流。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败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攻城，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三，二日杀十之七，三日屠之。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免。献忠虽至残忍。不逮也。诸营较所获，马骡者上赏，弓矢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
自成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汝才妻妾数十，被服纨绮，帐下女乐数部，厚自奉养，自成尝嗤鄙之。汝才众数十万，用山西举人吉珪为谋主。自成善攻，汝才善战，两人相须若左右手。自成下宛、叶，克梁、宋，兵强士附，有专制心，顾独忌汝才。乃召汝才所善贺一龙宴，缚之，晨以二十骑斩汝才于帐中，悉兼其众。
自成在中州，所略城辄焚毁之。及渡汉江，谋以荆、襄为根本，改襄阳曰襄京，修襄王宫殿居之。改禹州曰均平府，承天府曰扬武州，他府县多所更易。
牛金星教以创官爵名号，大行署置。自成无子，兄子过及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亲信用事。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等为制将军，张鼐、党守素等为威武将军，谷可成、任维荣等为果毅将军，凡五营二十二将。又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等官。要地设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县曰令。封崇王由樻襄阳伯、邵陵王在城枣阳伯、保宁王绍圮宣城伯、肃宁王术授顺义伯。以张国绅为上相，牛金星为左辅，来仪为右弼。国绅，安定人，尝官参政。既降，献文翔凤妻邓氏以媚自成。自成恶其伤同类，杀之，而归邓氏于其家。六政府侍郎则石首喻上猷、江陵萧应坤、招远杨永裕、米脂李振声、江陵邓岩忠、西安姚锡胤，寻以宣城丘之陶代振声为兵政府侍郎。其余受伪职者甚众，不具载。
使高一功、冯雄守襄阳，任继光守荆州，蔺养成、牛万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沣州，白旺守安陆，萧云林守荆门，谢应龙守汉川，周凤梧守禹州。于是河南、湖广、江北诸贼莫不听命。自成既杀汝才、一龙，又袭杀养成，夺守应兵，击杀袁时中于杞县。献忠方据武昌，自成遣使贺，且胁之曰：“老回回已降，曹操辈诛死，行及汝矣。”献忠大惧，南入长沙。
当是时，十三家七十二营诸大贼，降死殆尽，惟自成、献忠存，而自成独劲，遂自称曰新顺王。集牛金星等议兵所向。金星请先取河北，直走京师。杨永裕请下金陵，断燕都粮道。从事顾君恩曰：“金陵居下流，事虽济，失之缓。直走京师，不胜，退安所归，失之急。关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业。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庶几进战退守，万全无失。”自成从之。
传庭之败于柿园而归陕也，大治兵，制火车二万辆，募壮士，使白广恩、高杰将，欲俟贼饥而击之。朝议日督战，不得已出关。以牛成虎、卢光祖为前锋，由灵宝入洛。高杰为中军，檄广恩从新安来会。河南将陈永福守新滩，四川将秦翼明出商、洛，为掎角。前锋败贼渑池，至宝丰，再拔其城。次郏，自成率万骑还战，复大败，几被擒。会天大雨，道泞，粮车不进。自成遣轻骑出汝州，要截粮道。传庭乃分军三，令广恩从大道，令高杰亲随从间道，迎粮，令永福守营。传庭既行，永福兵亦争发，不可禁，遂为贼所蹑。至南阳，传庭还战，贼阵五重，官军克其三。已而稍却，火车奔，骑兵亦大奔。贼纵铁骑践之，传庭大败。自成空壁追，一日夜逾四百里，官军死者四万余人，失兵器辎重数十万。传庭奔河北，转趋潼关，气败沮不复振。
冬十月，自成陷潼关，传庭死，遂连破华阴、渭南、华、商、临潼。进攻西安，宁将王根子开东门纳贼。自成执秦王存枢以为权将军，永寿王谊为制将军。巡抚冯师孔以下死者十余人，布政使陆之祺等俱降。自成大掠三日，下令禁止。改西安曰长安，称西京。赐顾君恩女乐一部，赏入关策也。大发民，修长安城，开驰道。自成每三日亲赴教场校射，百姓望见黄龙纛，咸伏地呼万岁。诸将白广恩、高汝利、左光先、梁甫先后皆降。陈永福以先射中自成目，保山巅不敢下，自成折箭为誓，招之，亦降。惟高杰以窃自成妻走延安，为李过所追，折而东，渡宜川，绝蒲津以守。
自成兵所至风靡，乃诣米脂祭墓。向为官军所发，焚弃遗骴，筑土封之。求其宗人，赠金封爵以去。改延安府曰天保府，米脂曰天保县，清涧曰天波府。凤翔不下，屠之。始，自成入陕西，自谓故乡，毋有侵暴，未一月抄掠如故，又以士大夫必不附己，悉索诸荐绅，搒掠征其金，死者瘗一穴。榆林故死守，李过等不能克，自成大发兵攻陷之。副使都任，总兵王世国、尤世威等，俱不屈死。乘胜取宁夏，屠庆阳，执韩王亶塉。移攻兰州，甘肃巡抚林日瑞等亦死。进陷西宁，于是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皆降，陕西地悉归自成。又遣贼渡河，陷平阳，杀宗室三百余人。高杰奔泽州。诏以余应桂总督三边，收边兵剿贼，然全陕已没，应桂不能进。
十七年正月庚寅朔，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大顺，改元永昌，改名自晟。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谥号，以李继迁为太祖。设天佑殿大学士，以牛金星为之。增置六政府尚书，设弘文馆、文谕院、谏议、直指使、从政、统会、尚契司、验马寺、知政使、书写房等官。以乾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焴为礼政尚书、归安张嶙然为兵政尚书。复五等爵，大封功臣，侯刘宗敏以下九人，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定军制。有一马儳行列者斩之，马腾入田苗者斩之。籍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兵政侍郎杨王休为都肄，出横门，至渭桥，金鼓动地。令弘文馆学士李化鳞等草檄驰谕远近，指斥乘舆。是日，大风霾，黄雾四塞。事闻，帝大惊，召廷臣议。大学士李建泰请督师，帝许之。
时山西自平阳陷，河津、稷山、荥河皆陷，他府县多望风送款。二月，自成渡河，破汾州，徇河曲、静乐，攻太原，执晋王求桂，巡抚蔡懋德死之。北徇忻、代，宁武总兵周遇吉战死。自成先遣游兵入故关，掠大名、真定而北。身率众贼并边东犯，陷大同，巡抚卫景瑗、总兵朱三乐死。自成杀代王传，代藩宗室殆尽。犯宣府，总兵姜瓖迎降，巡抚朱之冯死。遂犯阳和，由柳沟逼居庸，总兵官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
三月十三日焚昌平，总兵官李守鑅死。始，贼欲侦京师虚实，往往阴道人辇重货，贾贩都市，又令充部院诸掾吏，探刺机密。朝廷有谋议，数千里立驰报。及抵昌平，兵部发骑探贼，贼辄勾之降，无一还者。贼游骑至平则门，京师犹不知也。十七日，帝召问群臣，莫对，有泣者。俄顷贼环攻九门，门外先设三大营，悉降贼。京师久乏饷，乘陴者少，益以内侍。内侍专守城事，百司不敢问。
十八日，贼攻益急，自成驻彰义门外，遣降贼太监杜勋缒入见帝，求禅位。帝怒，叱之下，诏亲征。日暝，太监曹化淳启彰义门，贼尽入。帝出宫，登煤山，望烽火彻天，叹息曰：“苦我民耳。”徘徊久之，归乾清宫，令送太子及永王、定王于戚臣周奎、田弘遇第，剑击长公主，趣皇后自尽。十九日丁未，天未明，皇城不守，鸣钟集百官，无至者。乃复登煤山，书衣襟为遗诏，以帛自缢于山亭，帝遂崩。太监王承恩缢于侧。
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志升、张嶙然等骑而从。登皇极殿，据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见。文臣自范景文、勋戚自刘文炳以下，殉节者四十余人。宫女魏氏投河，从者二百余人。象房象皆哀吼流泪。太子投周奎家，不得入，二王亦不能匿，先后拥至，皆不屈，自成羁之宫中。长公主绝而复苏，舁至，令贼刘宗敏疗治。
已，乃知帝后崩，自成命以宫扉载出，盛柳棺，置东华门外，百姓过者皆掩泣。越三日己酉，昧爽，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入贺，皆素服坐殿前。自成不出，群贼争戏侮，为椎背、脱帽，或举足加颈，相笑乐，百官慑伏不敢动。太监王德化叱诸臣曰：“国亡君丧，若曹不思殡先帝，乃在此耶！”因哭，内侍数十人皆哭，藻德等亦哭。顾君恩以告自成，改殓帝后，用衮冕祎翟，加苇厂云。大学士陈演劝进，不许。封太子为宋王。放刑部、锦衣卫系囚。
自成自居西安，建置官吏，至是益尽改官制。六部曰六政府，司官曰从事，六科曰谏议，十三道曰直指使，翰林院曰弘文馆，太仆寺曰验马寺，巡抚曰节度使，兵备曰防御使，知府州县曰尹、曰牧、曰令。召见朝官，自成南向坐，金星、宗敏、企郊等左右杂坐，以次呼名，分三等授职。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绍阳、杨观光等无不污伪命，三品以上独用故侍郎侯恂。其余勋戚、文武诸臣奎、纯臣、演、藻德等共八百余人，送宗敏等营中，拷掠责赇赂，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藻德遇马世奇家人，泣曰：“吾不能为若主，今求死不得。”贼又编排甲，令五家养一贼，大纵淫掠，民不胜毒，缢死相望。征诸勋戚大臣金，金足辄杀之。焚太庙神主，迁太祖主于帝王庙。
时贼党已陷保定，李建泰降，畿内府县悉附。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至无违者。及淮，巡抚路振飞发兵拒之，乃去。自成谓真得天命，金星率贼众三表劝进，乃从之，令撰登极仪，诹吉日。及自成升御座，忽见白衣人长数丈，手剑怒视，座下龙爪鬣俱动，自成恐，亟下。铸金玺及永昌钱，皆不就。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兵起，乃谋归陕西。
初，三桂奉诏入援，至山海关，京师陷，犹豫不进。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吴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桂惧，乞降于我大清。四月二十二日，自成兵二十万，阵于关内，自北山亘海。我兵对贼置阵，三桂居右翼末，悉锐卒搏战，杀贼数千人，贼亦力斗，围开复合。战良久，我兵从三桂阵右突出，冲贼中坚，万马奔跃，飞矢雨堕，天大风，沙石飞走，击贼如雹。自成方挟太子登高冈观战，知为我兵，急策马下冈走。我兵追奔四十里，贼众大溃，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僵尸遍野，沟水尽赤。自成奔永平，我兵逐之。三桂先驱至永平，自成杀吴襄，奔还京师。
时牛金星居守，诸降人往谒，执门生礼甚恭。金星曰：“讹言方起，诸君宜简出。”由是降者始惧，多窜伏矣。自成至，悉镕所拷索金及宫中帑藏、器皿，铸为饼，每饼千金，约数万饼，骡车载归西安。二十九日丙戌僭帝号于武英殿，追尊七代皆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自成被冠冕，列仗受朝。金星代行郊天礼。是夕焚宫殿及九门城楼。诘旦，挟太子、二王西走，而使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殿。
五月二日，我大清兵入京师，下令安辑百姓，为帝后发丧，议谥号，遣将偕三桂追自成。时福王已监国南京，大学士史可法督师讨贼。自成至定州，我兵追之，与战，斩谷可成，左光先伤足，贼负而逃。自成西走真定，益发众来攻，我兵复击之。自成中流矢创甚，西逾故关，入山西。会我兵东返，自成乃鸠合溃散，走平阳。
李岩者，故劝自成以不杀收人心者也。及陷京师，保护懿安皇后令自尽。又独于士大夫无所拷掠，金星等大忌之。定州之败，河南州县多反正，自成召诸将议，岩请率兵往。金星阴告自成曰：“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乡，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十八子之谶，得非岩乎？”因谮其欲反。自成令金星与岩饮，杀之，贼众俱解体。
自成归西安，复遣贼陷汉中，降总兵赵光远，进略保宁。时献忠以兵拒之，乃还。八月建祖祢庙成，将往祀，忽寒栗不能就礼。自成始以岩言，谬为仁义，及岩死，又屡败，复强很自用，伪尚书张第元、耿始然皆以小忤死。制铜，官吏坐赇，即斩。民盗一鸡者死。西人大惧。
顺治二年二月，我兵攻潼关，伪伯马世耀以六十万众迎战，败死。潼关破，自成遂弃西安，由龙驹寨走武冈，入襄阳，复走武昌。我兵两道追蹑，连蹙之邓州、承天、德安、武昌，穷追至贼老营，大破之者八。当是时，左良玉东下，武昌虚无人。自成屯五十余日，贼众尚五十余万，改江夏曰瑞符县。寻为我兵所迫，部众多降，或逃散。自成走咸宁、蒲圻，至通城，窜于九宫山。秋九月，自成留李过守寨，自率二十骑略食山中，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缢死。或曰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人马俱陷泥淖中，自成脑中鉏死。剥其衣，得龙衣金印，眇一目，村民乃大惊，谓为自成也。时我兵遣识自成者验其尸，朽莫辨。获自成两从父伪赵侯、伪襄南侯及自成妻妾二人，金印一。又获伪汝侯刘宗敏、伪总兵左光先、伪军师宋献策。于是斩自成从父及宗敏于军。牛金星、宋企郊等皆遁亡。
自成兄子过改名锦，偕诸贼帅奉高氏降于总督何腾蛟。时唐王立于闽，赐锦名赤心，封高氏忠义夫人，号其军曰忠贞营，隶腾蛟麾下。永明王时，赤心封兴国侯，寻死。
译文：
李自成，米脂人，世代居住在怀远堡李继迁寨。他的父亲李守忠，没有儿子，到华山祈祷，梦见神灵告诉说：“让破军星做你的儿子。”后来，生了自成。小时候在乡里艾姓的大户人家牧羊，长大了，当银川驿站的驿卒。擅长骑马射箭，打斗凶狠不讲道理，几次犯了法。知县晏子宾逮捕了他，准备把他杀掉，他逃跑去当了屠夫。天启末年，魏忠贤的党羽乔应甲做陕西巡抚，朱童蒙做延绥巡抚，贪得无厌不追查强盗，因此盗贼也就起来了。
崇祯元年，陕西大饥荒，延绥缺乏粮饷，固原的兵卒抢劫了州的库房。白水的盗贼王二、府谷的盗贼王嘉胤、宜川的盗贼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等，一时间一齐起事。有个安塞的马贼叫高迎祥的，是李自成的舅舅，和饥民王大梁聚众响应他们。高迎祥自称闯王，王大梁自称大梁王。崇祯二年春天，下诏派杨鹤任三边总督，搜捕他们。参政刘应遇出击杀了王二、王大梁，参政洪承畴打垮了王左挂，盗贼开始感到害怕。刚好京都戒严，山西巡抚耿如杞的勤王部队向西哗变，延绥总兵吴自勉、甘肃巡抚梅之焕的勤王部队也溃散了，和众强盗会合在一起。延绥巡抚张梦鲸气死了，洪承畴接替了他，召用前任总兵杜文焕指挥延绥、固原的部队，有机会就剿灭盗贼。
三年，王左挂、王子顺、苗美等贼屡次战败，乞求投降。王嘉胤却在延安、庆阳之间抢掠，杨鹤招抚他，不接受，从神木渡过黄河进犯山西。这时秦地所征收的税赋叫新饷、均输、间架，名目日益增多，官吏借此来取巧，百姓非常困苦。因为给事中刘懋的提议，撤了驿站，山西、陕西仰仗驿站糊口的游民，没有地方能找到吃的，都依附了盗贼，流贼开始壮大。兵部郎中李继贞上奏说：“延安的百姓饥荒，就快要全部做贼了，请求从国库拿十万两银子赈济他们。”皇帝不接受。王嘉胤就已经攻破了黄甫川、清水、木瓜三座城堡，攻陷了府谷、河曲。又有神一元、不沾泥、可天飞、郝临盭、红军友、点灯子、李老柴、混天猴、独行狼等盗贼，在各自存身的地方一窝蜂地起事，有的劫掠秦地，有的向东入晋，屠戮攻占城堡。官军东追西击，流贼有的投降有的死了。一下子消亡了一下子又兴起。延安的盗贼张献忠也聚众占据了十八个营寨，号称八大王。
崇祯四年，孤山副将曹文诏在河曲打败了盗贼，王嘉胤跑掉了。后来，又从岳阳突然进犯泽州、潞州，被左右随从杀了，他的党羽一齐推举外号叫紫金梁的王自用当首领。王自用联合群贼老回回、曹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上天龙、蝎子块、过天星、混世王等人以及高迎祥、张献忠一共三十六营，二十多万人，聚集在山西。李自成就和侄儿李过去追随高迎祥，和张献忠等贼会合，号称闯将，没有什么名气。杨鹤招抚流贼不成功被逮捕了，洪承畴接替杨鹤，张福臻接替了洪承畴，指挥曹文诏、杨嘉谟等将官清剿流贼，所到之处都打胜仗，陕西稍为安定了。但是山西盗贼非常盛行。在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津之间抢掠。
崇祯五年，流贼分头四处出击，接连攻陷了大宁、隰州、泽州、寿阳等州县，整个山西都震动了。于是撤了巡抚宋统殷，派许鼎臣接替他，和宣大总督张宗衡分别指挥各将军。张宗衡指挥虎大威、贺人龙、左良玉等部队八千人，驻守平阳，负责平阳、泽州、潞州四十一个州县。许鼎臣指挥张应昌、颇牧希、艾万年部队七千人，驻防汾州，负责汾州、太原、沁州、辽州三十八个州县。流贼也转移进了磨盘山，把部队分成三路：阎正虎占据交城、文水，窥伺太原；邢红狼、上天龙占据吴城，窥伺汾州；王自用，张献忠突击沁州、武乡、攻陷辽州。
崇祯六年春天，官军一齐出兵合力进击。王自用害怕，向前任锦衣佥事张道浚乞降。还没有谈判好，阳和的官军袭击了他。贼人发怒，毁约跑了。正好总兵官曹文诏率领陕西的部队来到，和猛如虎、虎大威、颇希牧、艾万年、张应昌等将官一起进剿，屡次战斗都打了大胜仗。先后杀了混世王、满天星、姬关锁、翻山动、掌世王、显道神等贼，打败了王自用、张献忠、老回回、蝎子块、扫地王等贼。那以后，王自用又被四川将官邓玘射死了。山西的三大股强盗都打败了。
当初，流贼攻破泽州的时候，分出了一部分人，向南越过了太行山，劫掠了济源、清化、修武，围困了怀庆。官军进攻他们，他们就跑掉了，其他流贼又进入了西山，大肆在顺德、真定之间抢掠。大名道卢象升奋力作战打退了流贼。贼人从邢台摩天岭向西去，到达武安，打败了总兵左良玉，河北三府几乎全都被焚烧抢掠了。潞王上疏告急，并要求保卫凤阳、泗州的陵寝。圣诏特别派总兵倪宠、王朴率领驻京部队六千人，和众将官一齐进剿。贼人得知这消息，想从河内跑往太行山。曹文诏截击他们，他们不敢进发了。
在山西打了败仗的盗贼，亦跑到了黄河北岸一起驻扎，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曹操、老回回等都到了。北京的官军在后面紧逼，左良玉、汤九州等扼守在前面，一连在青店、石冈、石坡、牛尾、柳泉、猛虎村开战，屡次打败了盗贼。贼人想逃跑，被黄河挡住了，非常危急。贼人一向害怕曹文诏、张道浚，道浚先因犯事被发遣戍边，曹文诏转战秦、晋、河北，遇到盗贼就打大胜仗，御史又弹劾他骄傲自大，调到了大同当总兵。于是，贼人欺骗说要投降，监军太监杨进朝相信了，替他们上奏。碰上天气寒冷黄河河面冻合了，贼人突然从毛家寨策马一直过了河。河南各部队都没有扼守黄河，于是盗贼一连攻陷了渑池、伊阳、卢氏三个县。河南巡抚玄默和各将官率大部队对付他们，贼人逃窜到了卢氏山里，从小路一直到了内乡，抢掠郧阳，又分头抢掠南阳、汝宁，攻入枣阳、当阳，逼近湖广。巡抚唐晖召集部队守卫着辖区。流贼进犯归、巴、夷陵等地，攻破夔州，攻打广元，进逼四川，所到之处都告急。
崇祯七年春天，特别设置了山西、陕西、河南、湖南、四川总督，专门对付流贼，派延绥巡抚陈奇瑜担任，派卢象升安抚管治郧阳，因为陈奇瑜在延水关打败流贼有威名，而卢象升历经战阵懂得用兵。于是陈奇瑜从均州入境，和卢象升一起进军，部队停驻乌林关，杀了盗贼数千人。流贼跑到了汉南，陈奇瑜认为湖广不用担心，带着兵向西进击。
当初，流贼从渑池渡过黄河时，高迎详实力最强大，李自成是他的部属。等到进入了河南，自成和侄子李过联合李牟、俞彬、白广恩、李双喜、顾君恩、高杰等人自己建立一支部队。李过、高杰善于作战，顾君恩善于谋划。陈奇瑜的部队来到时，张献忠等跑到了商、雒，李自成等失陷在兴安的车厢峡，碰巧下了两个月大雨，马匹缺乏草料大都死了，弓和箭都脱了胶，自成采用顾君恩的计谋，贿赂陈奇瑜的左右随从，假装要投降。陈奇瑜心里轻视贼人，答应了，晓瑜各将领约束部队不要追杀，降兵所经过的州县为他们准备粮食接送。贼人刚过了栈道，马上大声鼓噪，杀遍了路过的七个州县，而且略阳的几万贼人也来会合，贼人的气势更加壮大。陈奇瑜因此被革职，而自成开始名声卓著了。
以后，洪承畴接替了陈奇瑜，李乔巡抚陕西，吴甡巡抚山西。大学士温体仁对吴甡说：“流贼是癣疥一样的小毛病，不用担忧。”不多久，西宁的部队变乱，洪承畴刚接受命令向东去，得知变故马上折返。高迎祥、李自成就进入巩昌、平凉、临洮、凤翔各府的几十个州县，打败了贺人龙、张天礼的部队，杀了固原道陆梦龙。围困了陇州四十多天，洪承畴征调总兵左光先和贺人龙联合进攻，打垮了流贼。正好朝廷也命令豫、楚、晋、蜀的军队分四路进入陕西，于是高迎祥、李自成就逃进了终南山。之后向东出击，攻陷了陈州、灵宝、汜水、荥阳。得知左良玉就要到了，把部队移到梅山、溱水之间驻扎。一部分贼人攻占了上蔡，烧了汝宁外围的城墙。朝廷就命令洪承畴出关追击流贼，和山东巡抚朱大典合力进攻，贼人侦察知道了这情况。
崇祯八年正月在荥阳大聚会。老回回、曹操、革裹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和高迎祥、张献忠一共十三家七十二营，商议抵御官军，未有结果。李自成献计说：“一个人尚且要奋发，何况是十万人呢，官军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应该分兵各定方向，成败都听任上天安排。”都说：“好”。于是议定革裹眼、左金王抵挡四川、湖广的官军，横天王、混十万抵挡陕西的官军，曹操、过天星扼守黄河河面，高迎祥、张献忠和李自成等攻打东面，老回回、九条龙往来接应。陕西的官军精锐，加派射塌天、改世王。所攻破的城池，男女玉帛大家均分。大家按自成说的去做。
先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恐怕流贼向南进犯，请求加强防卫凤阳的陵寝。这请求得不到上报。等到高迎祥、张献忠向东进发，江北的兵力薄弱，固始、霍丘都失守了，贼人烧了寿州，攻陷了颍州、知州尹梦鳌、州判赵士宽战死了，前任尚书张鹤鸣被杀。乘胜攻陷了凤阳，烧了皇陵，留守署正朱国相等人都战死了。听到消息，皇帝穿着丧服哭泣，派官员去禀告太庙。把漕运都御使杨一鹏抓起来杀了，派朱大典接替他，大举调派军队征讨盗贼。贼人就在旗帜上用大字写着古元真龙皇帝，伴着歌乐痛饮。李自成向张献忠要善于奏乐的守皇陵的小太监，张献忠不给。自成发怒，和高迎祥向西去了归德，和曹操、过天星会合，重新进入陕西。张献忠独自向东去了庐州。
洪承畴正赶到汝州，命令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张应昌各将分别扼守湖广、河南、郧阳各处关隘，召用曹文诏任中军官。文诏还没有到任，邓玘因为部队叛乱死了。高迎详、李自成从终南山出来，大肆抢掠富平、宁州。老回回、张献忠、曹操、蝎子块、过天星等盗贼，听说洪承畴出关，先后都跑到陕西，焚烧抢掠西安、平凉、凤翔各郡县。洪承畴马上赶回救援，分别派各将进攻老回回等贼，命令副总兵刘成功、艾万年在宁州进攻高迎祥、李自成。艾万年中了埋伏战死了。曹文诏发怒，再进攻，也中埋伏战死了。成群盗贼乘胜抢掠地方，火光照到了西安城里。洪承畴在泾阳、三原之间极力抵御贼人，决心死战，贼人不能通过。张献忠、老回回等贼人从其他路调头突击朱阳关，守关将领徐来臣部队溃败死了。尤世威中箭逃走了。于是群贼都出了关，分为十三营向东进犯，只有高迎祥、自成留在陕西。
当时卢象升已经改任湖广巡抚，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等地的军务。圣诏命令洪承畴督管关中，卢象升督管关外，盗贼也分了兵，高迎祥夺取武功、扶风以西，李自成夺取富平、固州以东。洪承畴派军队追击李自成，打了小胜仗，到了醴泉。有个和自成妻子刑氏私通的贼将高杰，害怕被杀，挟持邢氏来投降。洪承畴亲自追击李自成，在渭南、临潼大战，自成大败向东逃跑。高迎祥也屡次打败仗，向东越过华阴南面的原野，翻不过山岭，和自成一起出了朱阳关，与张献忠会合。冬十一月，贼群逼近阌乡，左良玉、祖宽抵挡不住，于是攻下了陕州，进军攻打雒阳。河南巡抚陈必谦指挥左良玉、祖宽援救雒阳。张献忠跑到了嵩州、汝州，高迎祥、李自成跑到了偃师、巩县，夺取了鲁山、叶县，攻陷了光州，卢象升在确山打败了他们。
崇祯九年春天，高迎祥、李自成攻打庐州，没打下。攻下了含山、和州，杀了知州黎弘业以及在籍的御史马如蛟等人。又攻打滁州，知州刘大巩、太仆卿李觉斯坚守着没有打下。卢象升亲自指挥祖宽、罗岱、杨世恩等前来支援，在朱龙桥开战，贼人大败，尸体堵塞河水也流不过。贼人向北攻打寿州，前任御史方震孺坚守着。调头向西，进入归德，边关将领祖大乐打败了他们，跑到密县、登封，前任总兵汤九州战死了。分头进攻南阳、裕州，陈必谦增援南阳，卢象升增援裕州，命令祖大乐等进攻贼人，把高迎祥、李自成的精锐几乎全杀光了。贼人重新分兵再次进入陕西，高迎祥从郧、襄赶往兴安、汉中，李自成从南山越过商、雒跑到延绥，进犯巩昌北面的地方。左光先、曹变蛟各将打败了他们，李自成跑到了环县。不多久，官军在罗家山打败，人马器械全都损失了，总兵官俞冲霄被抓了。自成的气势重新振作，去围困了绥德，想向东渡过黄河，山西的官军挡住了他。再向西夺取了米脂，叫知县边大绶，说：“这是我的故乡，不要虐待我的父老乡亲。”留下钱财给他，叫他修整文庙。准备袭击榆林，黄河突然水涨，贼人淹死了很多，于是改道，从韩城向西去。
当时卢象升和祖大乐、祖宽等都入京救援。孙传庭新任陕西巡抚，决心要剿灭流贼。秋七月，在銩稨抓住了高迎祥，到宫门前献俘，肢裂处死了。于是贼人就一起推举自成做了闯王。这个月，进犯了阶州、徽州。不多久，从禥州、陇州出发，进犯凤翔，渡过了渭河。
崇祯十年进犯泾阳、三原。蝎子块、过天星都来会合。孙传庭指挥曹变蛟一连作战了七天，都打赢了，蝎子块投了降。李自成和过天星跑往秦州。进入四川，攻陷了宁羌，打破了七盘关，陷落了广元，总兵官侯良柱战死了，于是接连打下了昭化、剑州、梓潼、江油、黎雅、青州等州县。剑州知州徐尚卿、吏目李英俊、昭化知县王时化、郫县主簿张应奇、金堂典史潘梦科都死了。攻打成都，七天都未能攻下，巡抚王维章由于躲避盗贼被追究。
崇祯十一年春天，官军在梓潼打败了流贼，李自成跑往白水，粮食耗尽了。洪承畴、孙传庭在潼关原野一起出击，打垮了他。李自成的部队全部打散了，只和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人骑马突围，跑到商、洛山里躲了起来。这一年，张献忠投降了，李自成的气势更加衰微。洪承畴改任蓟辽总督，孙传庭改任保定总督。孙传庭托病推辞，被逮捕关进了监牢。这两人走了，李自成稍稍得到安定。总理熊文灿正主张招抚，有侦察的人报告说自成死了，就更加松懈了。
崇祯十二年夏天，张献忠在谷城造反。李自成非常高兴，出山收拢部众，部众重新大批聚集。陕西总督郑崇俭派兵包围他们，下令说：“包围敌军一定要留缺口”。自成就从缺口处逃走了，突破武关，去依附张献忠。张献忠想计算他，自成发觉后逃走了。杨嗣昌在夷陵指挥部队，晓谕要他投降，自成讲出些轻慢的话来。官军把自成围困在巴西、鱼复等山里，自成非常窘迫，想上吊自杀，被养子李双喜劝阻了，贼将大多都出山投降了。刘宗敏，是蓝田的锻工，最骁勇，也想投降。自成和他走入一丛祠堂，望着他叹气说：“有人说我应该当皇帝的，为什么不占卜一下，不吉，杀了我的头去投降吧。”刘宗敏答应了，卜了三次都是吉。宗敏回去，杀了自己的两个妻子，对自成说：“我死也要追随你。”军队里的壮士得知，也有许多杀了妻子愿意追随的。于是，李自成把辎重全烧光了，轻骑从郧、均去河南。河南大旱，一斛谷值一万钱，饥民追随李自成的几万人。于是从南阳出发，攻打宜阳，杀了知县唐启泰。攻打永宁，杀了知县武大烈，杀了万安王朱采。攻打偃师，知县徐日泰骂着贼人殉难。当时是崇祯十三年十二月。
自成的模样颧骨高耸，面颊凹陷，眼像鹰鼻像鸱鸟，声音像豺狗。生性猜疑残忍，每天杀人斩脚挖心来取乐。经过的地方，百姓都守着坞堡不出来。杞县有个叫李信的举人，是逆案中尚书李精白的儿子，曾经拿出粮食赈济饥民，饥民感激地说：“李公子救活了我。”碰巧绳伎红娘子造反，掳走了李信，强行嫁给他。李信逃了回来，官府把他当贼，因禁在狱中。红娘子来救人，饥民们响应她，一齐救出了李信。卢氏举人牛金星因磨勘被斥责，私下加入李自成的部队做策划，偷偷地回来了，事情败露被判斩首，后来，得到了减刑。这两个人都去投奔李自成，自成非常高兴，改了李信的名字叫岩。牛金星又引荐一个叫宋献策的占卜人。身高三尺多，呈上谶记说：“十八子，主神器。”自成非常高兴。李岩就说道：“夺取天下要以民心为基础，请不要杀人，获取天下的民心。”自成听从了他，减少了杀戮。又散发抢来的财物赈济饥民，拿到粮食的饥民，分不出李岩、李自成，混在一起喊：“李公子救活了我。”李岩又编歌谣说：“迎闯王，不纳粮。”让儿童唱着加以煽动，追随自成的人日益增多。
崇祯十四年正月进攻河南，有驻军勾结贼人，城就陷落了。福王朱常洵遇害。自成用兵器勺福王的血，混在鹿肉酱里吃，命名为“福禄酒”。福王的世子朱由崧光着身子跑掉了。自成散发了王府的钱财赈济饥民，就移师进攻开封。当时张献忠也攻陷了襄阳，杀了襄王朱翊铭。在开封当王的周王朱恭枵，得知盗贼来了，急忙调用库房的钱财招募敢死队，和巡抚都御史高名衡等人坚守。自成攻打了七天七夜，解围走了，屠戮了密县。强盗头领罗汝才、土匪袁时中都归附了李自成。袁时中部众二十万，号称小袁营。罗汝才就是“曹操”，是和张献忠一起投降又反叛的。
自成当初是高迎祥的裨将，到这时声势非常浩大。皇帝任用前任尚书傅宗龙当陕西总督，让他专门对付李自成，另外命令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傅宗龙赶入关，向巡抚汪乔年调兵，兵已经派光了，于是征调河南大将李国奇，贺人龙的部队作部属，马上出关。杨文岳率领虎大威部队一齐到了新蔡，和李自成遭遇。贺人龙的部队先跑了，李国奇、虎大威的也相继跑了，傅宗龙、杨文岳让亲兵筑起工事固守。晚上，杨文岳部队溃败跑到了陈州，傅宗龙和贼人相持了几天，粮食吃光了，突围逃跑，被抓住杀了。自成攻陷了叶县，杀了副将刘国能，再把左良玉围在了郾城。汪乔年接替傅宗龙任总督，出关，驻在襄城，自成派出所有的精锐攻打他，汪乔年和副将李万庆都死了。被自成割鼻砍脚的读书人有一百九十人。于是乘胜攻陷了南阳、邓州十四座城池，再次围攻开封。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极力抵御他们，放箭射中了自成的眼睛，发炮打死了上天龙等贼人，自成更加愤怒了。
自成每次攻城，不用古人用云梯冲击的办法，专取砖，拿到一块砖的就回营休息，落后的一定杀头。拿了砖以后，就在城墙挖洞。洞开始仅能容纳一个人，渐渐地可以容纳一百几十人，一个接一个地把土背出来。每隔三五步，留下一条土柱，用粗绳绑着。挖完了，许多人扯着绳子一声喊，土柱折断城墙也就崩塌了。高名衡在城上横向凿出通道，听到下面有声音，用毒药和污物灌下去，贼人多数死了。贼人就到城墙挖烂的地方用火攻的办法，把火药填满瓮中，点燃后火药爆炸，碰到的东西都炸得粉碎，起名叫放迸。
崇祯十五年正月，城墙塌了一半，贼人用放迸法攻城，数千名铁甲骑兵奔驰鼓噪，专等城墙炸毁就涌入城里。城是以前宋朝的都城汴梁，金人重新修筑过的。城墙厚数丈，土质坚实，火药向外爆炸，贼人的骑兵多数死了，自成惊骇地撤走了。向南攻陷西华，不久屠戮了陈州，副使关永杰、知州侯君擢都骂着贼人殉难了。归德、睢州、宁陵、太康数十个郡县，都摧残焚毁了，商丘知县梁以璋受伤晕倒醒过来时，全家已被杀了。
之后，重新攻打开封，筑起长长的工事作持久战的打算。圣诏起用孙传庭为总督，释放了前任尚书侯恂命令他指挥军队，征召左良玉援救开封。左良玉到朱仙镇，打了大败仗，跑到了襄阳。各部队都驻扎在黄河北岸，不敢前进。开封没有粮食了。山东总兵刘泽清也奉诏来到。孙传庭知道开封危急，在西安大举召集各将官，急忙出关来救援。还没有到，高名衡等人商量在朱家寨口挖开黄河堤岸用水淹没贼人，贼人也在马家口挖河堤准备引水淹城。秋九月癸未，天下起大雨，两处一起决堤，声音像打雷一样，洪水冲破城北门进城，从东南门穿出去，流入涡水。城里百万户人家都淹没了，能够逃脱的只有周王、王妃、王世子以及抚按以下不足二万人。贼人也淹死了一万多，就转移向西南方去了。
先前，有叫老回回的马守应、叫革裹眼的贺一龙、叫左金王的贺锦、叫争世王的刘希尧、叫乱世王的蔺养成，都依附了李自成，当时叫作“革左五营”。自成就向西去迎击孙传庭的兵马，在南阳遭遇，孙传庭部溃散逃走，这就是河南人所说的柿园之败。这时大清军队向南侵袭，京城正告急，朝廷没有工夫再去征剿流贼。于是，自成聚集贼众，连营五百多里，再次屠戮了南阳，进攻汝宁。总兵虎大威中炮死了。杨文岳被杀。自成就胁迫崇王朱由樻随军，从确山、信阳、泌阳去襄阳。左良玉向南望风而逃，自成进入了襄阳。分头要襄阳属下的城池和德安各州县归顺，都占领了，再攻破了夷陵、荆门州。李自成亲自攻打荆州，湘阴王朱俨被杀，烧了献陵的木城，烧毁了宫殿。
崇祯十六年春天攻陷承天，准备掘开献陵，山谷里有声音震响，感到害怕就放弃了。向附近攻取潜山、京山、云梦、黄陂、孝感等州县都打下了。先头部队逼近汉阳，左良玉跑到了九江。攻打郧阳，抚治都御史徐起元和王光恩奋力守卫没有被攻克。王光恩，是归降反正的贼人。
李自成自己号称奉天倡义大元帅，给罗汝才起名号为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分派他的部下，叫标营，领兵百队；叫前、后、左、右营，各领兵三十多队。标营是白色旗黑色大旗，李自成独自一支白色长穗银枪头的大旗；左营的旗白色，右营的红色，前营的黑色，后营的黄色，大旗和各自的颜色相随。五个营按顺序轮值一昼夜，顺次序休息，巡查严密。逃跑的叫落草，肢裂处死。收罗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人当兵，每精兵一个，有喂马、掌管器械、炊事的人十个。军令不许私藏金银，经过城镇不许入屋居住，除了妻子以外不许带其他妇女。睡觉都用单布帐幕。绵甲近百层厚，弓箭火炮都打不进。一个兵士饲养三四匹马，冬天就用被单包着马蹄。把人的肚子剖开作马槽来喂马，马看到人，就像虎豹一样磨牙想咬人。部队没有行动，就出去较量骑射，叫作站队。晚上四更，人马都吃饱了来听候命令。经过崇冈峻岭，策马直上。河流只是害怕黄河，像淮、泗、泾、渭等河，就成万人把足跷到马背上，或者抱着马颈拉着马尾，呼啸着渡河，马蹄引起的淤塞，河水也流不过。到了作战，排出三万骑兵，叫作三堵墙。前面的想后退，后面的就杀了他。久战不胜，骑兵就诈败引诱官军，三万持长枪的步兵，飞快地出击猛刺，骑兵回过头来进攻，没有不大获全胜的。攻打城池，投降的不杀，守一天杀十分之三，守两天杀十分之七，三天就全部屠戮。凡杀了人，把尸首扎起来点燃，叫作打亮。城池将要攻陷，步兵近万人围在城墙下，骑兵巡查，没有一个能够幸免的。张献忠虽然十分残忍，也比不上。各营比较战利品，缴获马骡的得上赏，弓箭铅弹火枪的低一等，钱帛的又再低一等，珠玉的最下等。
李自成不喜好酒色，饮食粗糙，和部下同甘共苦。罗汝才有妻妾数十人，衣服华美，帐下有几班女乐，自己奉养优厚，自成曾经嗤笑看不起他。罗汝才部众数十万，用山西举人吉珪任参谋。李自成善于攻城，罗汝才善于作战，两人相互配合像左右手。自成打下了宛、叶，攻克了梁、宋，兵力强大人才归附，产生专制的念头，只是避忌罗汝才。于是召请和罗汝才好的贺一龙饮宴，绑了起来，早晨派二十名骑兵到营帐里杀了罗汝才，把他的部众全兼并了。
自成在中州时，所占领的城池都烧掉。及至渡过汉江，计划以荆、襄作根据地，改襄阳叫襄京，修整襄王的宫殿住进去。改禹州叫均平府，承天府叫扬武州，其他府县大多有改名的。
牛金星教他创制官爵名号，大举设置部门。李自成没有儿子，侄子李过和妻弟高一功，轮流在左右，担任亲信。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等为制将军，张鼐、党守素等为威武将军，谷可成、任维荣等为果毅将军，一共五营二十二位将官。又设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等官职。军事要地设防御使，府的叫尹，州的叫牧，县的叫令。封崇王朱由樻为襄阳伯、邵陵王朱在城为枣阳伯、保宁王朱绍圯为宣城伯、肃宁王朱术授为顺义伯。任张国绅为上相，牛金星为左辅；来仪为右弼。张国绅，安定人，曾官至参政。降顺以后，献文翔凤的妻子邓氏去讨好李自成。自成厌恶他伤害同类，杀了他，让邓氏回到文家。六政府侍郎是石首喻上猷、江陵萧应坤、招远杨永裕、米脂李振声，江陵邓岩忠、西安姚锡胤，不久让宣城丘之陶接替李振声当兵政府侍郎。其他接受伪职的很多，不详细记载了。
派高一功、冯雄守襄阳，任继光守荆州，蔺养成、牛万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澧州，白旺守安陆，萧云林守荆门，谢应龙守汉川，周凤梧守禹州。于是河南、湖广、江北各股贼人没有不听从命令的。自成已经杀了罗汝才、贺一龙，又袭击杀了蔺养成，夺了马守应的兵权，在杞县攻击杀了袁时中。张献忠正占据武昌，自成派使者道贺，又威胁他说：“老回回已经降服，曹操等人杀掉了，就要到你了。”张献忠非常害怕。向南进入了长沙。
到这时，十三家七十二营各大贼，几乎都死了或投降了，只剩下李自成、张献忠，自成特别强劲，于是自称作新顺王。召集牛金星等人商议用兵的方向。牛金星建议先攻取河北，一直打到京都。杨永裕建议打下金陵，截断京都的粮食来源。从事顾君恩说：“金陵在长江下游，攻占了虽然好，但是太缓慢了。直接攻打京都，打不赢，退到哪里，过于急躁了。关中，是大王的故乡，百二山河，占了天下三分之二，应该先攻取那里，建立基业。然后向旁占领三边，充实军力，攻取山西，之后再攻向京都，这样进战退守，万全无失。”自成听从了他。
孙传庭在柿园战败后回到陕西，大力整治军队，制造火车两万辆，招募勇士，让白广恩、高杰率领，想等到贼人缺粮时才出击。朝廷天天催促出战，不得已出了关。任牛成虎、卢光祖当前锋，由灵宝进入洛地。高杰任中军，征调白广恩从新安来会合。河南将官陈永福驻守新滩，四川将领秦翼明出兵商、洛，形成掎角之势。前锋部队在渑池打败了贼人，到了宝丰，再攻下了贼人的城寨。到了郏，李自成率领一万骑兵回头作战，再次大败，几乎被抓住。碰上天下大雨，道路泥泞，粮车走不过。自成派轻骑从汝州出去，拦截粮道。孙传庭就把部队分为三部，命令白广恩从大路，自己带高杰从小路，去迎接粮车，命令陈永福守护军营。孙传庭出发了，陈永福部也争着要出发，不能制止，就被贼人追上了。到了南阳，孙传庭回头作战，贼人布了五重阵，官军打破了三重。之后稍稍退却，火车跑了，骑兵也大举逃跑。贼人放纵铁骑践踏官军，孙传庭大败。李自成派出所有兵力追击，一日一夜追了四百多里，官军死了四万多人，失落兵器辎重数十万。孙传庭跑到河北，调头跑往潼关，意志沮丧不再振作。
冬十月，李自成攻陷潼关，孙传庭死了，于是接连攻破了华阴、渭南、华、商、临潼。进攻西安，守将王根子开了东门迎纳贼人。自成抓住秦王朱存枢任命为权将军，永寿王朱谊疎任命为制将军。巡抚冯师孔以下死了十多人，布政使陆之祺等都投降了。自成大肆抢掠三天后，下令禁止。改西安叫长安，称为西京。赏赐顾君恩女乐一部，奖赏他入关的计策。大量征调民夫，修整长安城池，开辟马路。自成每三天就亲自到教场较核射箭，老百姓望见黄龙大旗，都趴到地上喊万岁。白广恩、高汝利、左光先、梁甫各将先后都投降了。陈永福因为先前射箭伤了自成的眼，守着山顶不敢下来，自成折箭发誓，招抚他，也投降了。只有高杰因为勾引自成的妻子跑到了延安，被李过追击，转而向东，渡过宜川，挡在蒲津驻守。
自成军队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于是到米脂拜祭祖墓。祖墓先前被官军挖开，遗骨被焚毁抛弃。自成用土把墓封起来。找到同宗族的人，赠予金钱封给爵位才离去。改延安府叫天保府，米脂叫天保县，清涧叫天波府。凤翔不投降，杀光了它。起先，李自成进入陕西，自己说是故乡，不会侵犯，没过一个月照样像以前一样抢掠。又认为士大夫一定不会归附自己，把各乡绅都抓起来拷打，叫缴他们的钱财，死的埋在一堆。榆林一直死守，李过等人攻打不下，自成大举发兵攻陷它。副使都任，总兵王世国、尤世威等，都不屈服被杀了。乘胜攻取了宁夏，屠戮了庆阳，抓了韩王朱亶塉，移师攻打兰州，甘肃巡抚林日瑞等人也死了。进军攻陷了西宁，于是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都归降了，陕西的地方都归附了李自成，又派贼人渡过黄河，打下平阳，杀了明朝宗室三百多人。高杰跑到了泽州。圣诏派余应桂总督三边，召集守边的部队剿灭贼人，但是整个陕西都陷落了，余应桂没法出发。
崇祯十七年正月庚寅朔，自成在西安称王，超越本份地称国号叫大顺，改元永昌，改名自晟。追封曾祖以下各代，加谥号，奉李继迁为太祖。设置天佑殿大学士，由牛金星担任。增设六政府尚书，设立弘文馆、文谕院、谏议、直指使、从政、统会、尚契司、验马寺、知政使、写书房等官职。任乾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鴏为礼政尚书，归安张嶙然为兵政尚书。又设五等爵位，大封功臣，刘宗敏以下九人为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为伯，子爵三十人，男爵五十五人。制订军队纪律。有一骑扰乱队列的斩首，马跑入禾田的斩首。在册步兵四十万人，骑兵六十万人。兵政侍郎杨王休任都肄。从横门出发，到渭桥，金鼓声震地。命令弘文馆学士李化鳞起草檄文飞马晓谕远近，指责皇上。这天，大风阴霾，四周充满黄雾。得知情形，皇帝非常惊愕，召集大臣们商议。大学士李建泰要求指挥军队，皇帝答应了。
当时山西自从平阳失陷以后，河津、稷山、荥河都失陷了，其他的府县多数望风投诚。二月，李自成渡过黄河，攻破汾州，顺着河曲、静乐，进攻太原，抓住了晋王朱求桂，巡抚蔡懋德死了。向北征服忻州、代州，宁武总兵周遇吉战死了。自成先派小股部队进入故关，夺取大名、真定以北。亲自率领部众沿着边疆向东进犯，攻陷大同，巡抚卫景瑗、总兵朱三乐死。自成杀了代王朱传，代藩的宗室几乎灭亡了。进犯宣府，总兵姜琅投降，巡抚朱之冯死了。再进犯阳和，由柳沟进逼居庸，总兵官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
三月十三日焚毁了昌平，总兵官李守鑅死了。起先，贼人想侦察京都的虚实，往往秘密派人用车拉沉重的货物，到京都贩卖，又命令假扮各部院的属吏，刺探机密。朝廷有什么决议，马上数千里飞马回报。及至贼人抵达昌平，兵部派骑兵探听贼情，贼人就引诱他们投降，没有一个回报的。贼人的小股部队到达平则门，京都还不知道。十七日，皇帝召问大臣们，没有人回答，有的人哭泣，不久贼人围攻九门，城门外原来设置的三大营，都投降了贼人。京师缺乏粮饷很久了，守护女墙的人不够，用内侍去补充。内侍专门负责守城防务，各部门都不敢过问。
十八日，贼人进攻得更急，自成驻扎在彰义门外，派投降的太监杜勋吊入城中见皇帝，要求禅让帝位，皇帝发怒，斥骂赶他走，下诏亲征。黄昏，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义门，贼人都入了城。皇帝走出皇宫，登上煤山，看见烽火连天，叹息说：“苦了我的百姓啊。”徘徊了很久，回到乾清宫，下令护送太子和永王、定王到戚臣周奎、田弘遇的府第，用剑砍伤长公主，催促皇后自尽。十九日丁未，天还没亮，皇城失守，敲钟召集百官，没有来到的。于是再次登上煤山，在衣襟上写下遗诏，在山亭用丝带上吊，皇帝就驾崩了。太监王承恩在旁边上吊死了。
自成头戴毡笠身穿青衣，骑着黑花马，进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志皗、张嶙然等骑马跟着。自成登上皇极殿，占据御座，下令大举搜索皇帝皇后，限百官三日后朝见。文臣自范景文、勋戚自刘文炳以下，殉节的有四十多人。宫女魏氏投河自尽，跟从的有二百多人。象房里的象都哀吼流泪。太子投奔周奎家，不让进，两位王子也没办法藏匿，先后被抓获了，都不屈服，自成把他们关在宫里。长公主晕倒后又苏醒了，抬了出来，命令贼人刘宗敏治疗。
后来，才知道皇上皇后驾崩了，自成命令拿一扇宫门抬了出去，用柳木棺材盛殓，放在东华门外，路过的百姓都掩面痛哭。过了三天己酉，天没亮，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领文武百官入朝恭贺，都穿着素服坐在殿前。自成不出来，众贼人争相嬉戏侮辱各大臣，捶背、脱帽，有的把脚放到脖子上，开心取乐，百官害怕趴在地上不敢动。太监王德化喝各大臣道：“国亡君丧，你们这些人不想法殡葬先帝，却在这里！”接着哭了，内侍几十人都哭了，魏藻德等人也哭了。顾君恩把这些报告给自成，改殓了帝后，用了天子的衣冠美丽的雉鸡尾毛，加盖了苇蓬等等。大学士陈演劝即帝位，没答应。封了太子为宋王。放了刑部、锦衣卫关押的囚犯。
自成自从在西安，设立了官吏制度，到这时更把朝廷的官制全改了。六部改叫六政府，司官叫从事，六科叫谏议，十三道叫直指使，翰林院叫弘文馆，太仆寺叫验马寺，巡抚叫节度使，兵备叫防御使，知府州县分别叫尹、牧、令。召见朝廷官员，自成向南面坐下，牛金星、刘宗敏、宋企郊等人一起坐在自成左右，按着品级叫名，分开三等授职。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绍阳、杨观光等人都接受了伪职，三品以上的只任用前任侍郎侯恂。其余的勋戚，各文武大臣周奎、朱纯臣、陈演、魏藻德等一共八百多人，都送到刘宗敏等人的军营里面，拷打追收贿赂，到了用火烫肉打断脚的程度，各种惨毒都有。魏藻德碰到马世奇的家人，哭着说：“我没办法替你们做主，现在就是想死也不成。”贼人又按户籍编甲，命令五家供养一个贼人，大肆淫掠，老百姓受不了毒害，上吊的到处可以看见。追缴各个勋戚和大臣的钱财，收够了钱就杀了他们。烧了太庙的神主牌，把明太祖的神主牌迁到了帝王庙。
当时贼人已经攻陷了保定，李建泰投降了，京畿内的府县都归附了。在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到之处没有反抗的。到了淮地，巡抚路振飞派兵抵挡他们，贼人才撤走了。自成说是真得天命，牛金星率领贼众三次上表劝进，就接纳了，下令编撰登极的仪式，商订吉日。当自成坐上御座，忽然看到有个白衣人高数丈，手拿着剑怒视着，御座下面的龙爪和龙颈的长毛都动起来，自成害怕，马上跑下来。铸造金玺和永昌钱，都没成功。得知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起兵，就准备回到陕西。
当初，吴三桂奉诏入关救援，到了山海关，京师就失陷了，吴三桂犹豫不进。自成胁持他的父亲吴襄，写信招抚他，吴三桂想投降了。到了滦州，得知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抢走了，非常气愤，迅速回到山海关，打败了贼将。自成发怒，亲自率领十多万贼人，把吴襄抓在军中，向东进攻山海关，另外派将官从一片石越到关外。吴三桂害怕了，向我大清乞降。四月二十二日，自成的部队二十万，在关内布阵，从北山连绵到海边。我大清军队对着贼人设下阵势，吴三桂在右翼边缘，全部派出精锐部队作战，杀了数千贼人，贼人也奋力作战，包围圈开了重新又合上。战斗了很久，我军队从吴三桂阵地右侧突然出击，冲击贼人的中坚，万马奔腾，箭像雨点一样射去，天上刮起大风，飞沙走石，像冰雹一样打向贼人。自成正扶持太子登上高冈观战，发现是我大清的军队，急忙策马下冈逃走。我军追击四十里，贼众大溃败，自相践踏死人无数，整个原野都倒卧着尸体，沟水全变红了。自成跑到了永平，我军追赶他。吴三桂的先头部队到了永平，自成就杀了吴襄，跑回京都。
当时牛金星留守，投降的各人去拜谒，非常恭敬地行门生的礼节。牛金星说：“现在开始有谣言，各位应该深居简出。”于是投降的人开始惊怕，大都潜逃躲了起来。自成到了京城，把拷打追索到的金银和皇宫中的藏金、器皿都熔了，铸成饼，每饼一千两，约有数万饼，用骡车载回西安。二十九日丙戌在武英殿僭冒皇帝的称号，追尊祖先七代为皇帝皇后，立妻子高氏为皇后。自成戴着皇冠，摆设仪仗接受百官朝拜。牛金星代表皇帝到南郊举行祭天的仪式。当晚烧了宫殿和九座城门的城楼。第二天早上，挟持太子、两位王子向西逃走，派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殿后。
五月二日，我大清军队进入京都，下令安抚收编百姓，替皇帝皇后发丧，议定谥号，派将军和吴三桂一起追击李自成。当时福王已在南京监国，大学士史可法指挥部队征讨贼人。自成到了定州，我军追上了，和他作战，杀了谷可成，左光先脚部受伤，由贼人背着逃跑了。自成向西跑到真定，调动更多部队来作战，我军再次进击。自成被流箭射中伤势严重，向西越过故关，进入山西。正好我军向东返回，自成就聚集溃散的部众，跑到平阳。
李岩，是以前劝自成不要杀戮以收拢民心的。攻陷京都后，保护着懿安皇后让她自尽。又单单对士大夫不进行拷打搜掠，牛金星等人非常忌恨他。定州打了败仗，河南的州县大都反正了，自成召集各将官商议，李岩请求带兵前往。牛金星偷偷告诉自成说：“李岩英勇神武谋略远大，是不会久为人下的。河南，是李岩的故乡，假若给他大量部队，一定不能够控制。十八子的谶语，难道不会是李岩吗？”接着诬陷他想反叛。自成命令牛金星和李岩宴饮，杀了他，众贼人的心都离散了。
自成回到西安，又派贼人攻陷了汉中，招降了总兵赵光远，进占保宁。这时张献忠派兵抵御，就撤回了。八月建成了祖先的宗庙，自成准备去祭祀，忽然寒战不能行礼。自成当初因为听从李岩的建议，假装仁义，及至李岩死了，又屡次战败，重新凶狠刚愎自用，伪尚书张第元、耿始然都因为稍有触犯被杀了。制成铜铡刀，官吏被判定受贿，就用铡刀杀死。百姓偷一只鸡的也处死。陕西的百姓非常害怕。
顺治二年二月，我军进攻潼关，伪伯马世耀率六十万部众迎战，战败死了。潼关失守，自成就放弃了西安，由龙驹寨跑到武冈，进入襄阳，再跑到武昌。我军分两路追击，一连在邓州、承天、德安、武昌紧逼，穷追到贼人的老营，打垮了贼人八次。在这时，左良玉向东去了，武昌空虚无人。自成屯驻了五十多天，贼众尚有五十多万人，改江夏叫瑞符县。不久被我军追逼，部众大都投降，有的逃走溃散了，自成跑到延宁、蒲圻，到通城，逃进了九宫山。秋九月，自成留下李过守寨，自己率领二十名骑兵到山里抢夺粮食。被村民围困，不能逃脱，就上吊死了。也有人说村民正在修筑堡垒，发现贼人不多，争相上前攻打，贼人人和马都陷进了泥潭，自成头部中了一锄死了。剥下他的衣服，发现龙袍金印，瞎了一只眼，村民才大为惊异，认为他是李自成。当时我军派认识李自成的人去验看那尸体，尸体朽烂不能辨认。抓到自成的两个叔父伪赵侯、伪襄南侯以及自成的两个妻妾，金印一个。又擒获伪汝侯刘宗敏、伪总兵左光先、伪军师宋献策。于是在军中杀了自成的叔父和刘宗敏。牛金星、宋企郊等人都逃掉了。
自成的侄子李过改名为锦，和各贼将奉立高氏向总督何腾蛟投降。当时唐王在福建立国，赐李锦名为赤心，封高氏为忠义夫人，命名他们的军队叫忠贞营，隶属何腾蛟麾下。永明王的时候，李赤心被封为兴国侯，不久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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