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晋陕峡谷，这是多年的期盼。原指望山西能开一条沿黄旅游路，但望断长河无有结果，到头来却是陕西抢占了先机。年8月，陕西省高调宣布：“陕西省普通公路建设1号工程——沿黄观光路全线建成通车。北起榆林市府谷县墙头乡，南至渭南市华山莲花座，全长.5公里。一条大道牵手大河，舞动高原，连接起陕西境内50余处旅游景点……”
年3月14日，我们一行四人去走沿黄路。常听年轻人说，要追寻诗和远方，加之同行者中有一位诗人，于是沿黄之旅就从远方开始。清晨驾车从保德出发，一路高速，经岢岚、吕梁、临汾、永济，过风陵渡大桥，直上潼关老城遗址。此地虽无多少景观，但不可不看。
黄河自内蒙古托克托掉头南下，在黄土高原上烈马奔腾，卷泥沙，走岩石，势不可挡，一鼓作气切割出了晋陕大峡谷。然而到华阴地界，华山劈面一拦，黄河便没了暴脾气，驯服地转而向东。山河转折之处，往往是战略要地，《水经注》说：“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潼关作为军事要塞，上千年兵马厮杀，写下了绚烂的历史画卷。站立潼关老城遗址上举目北望，渭水如带，黄河漫卷，关山夕照，气象苍凉。想起了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轻声念一遍，如同了却了一桩心愿。然后驱车下山，前往华阴，傍晚入住华山脚下一家客栈。
既往华阴走，必有登山心。站在客栈门前，仰头便见华山。与家乡的黄土山头不同，华山清一色花岗岩，众多山峰直上直下，坚挺犀利，剑戟一般刺向长空。虽然不知道明天要登的是那一列山峰，但随便一列都不松动。上华山有两条步道，一条在玉泉寺背后，即民间所说的“自古华山一条路”，另一条为电影《智取华山》中的“智取华山道”。我们住的客栈离玉泉寺不到二里，晚饭后先去散步侦察。缓步而行，柔和的灯光下，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多为小情侣，身背简单行囊，意气奋发去夜登华山。他们要在黎明前上到东峰顶，看日出。夜登华山，不失为恋爱中的一次壮举，许多路段需牵手而行，需互相鼓励。观日出之余，再往铁索上拴一把同心锁，这爱情就更加牢靠。玉泉寺这条道全天24小时开放，沿途有路灯，缓坡处是灯柱，特别险要处是低光灯，只照路面，照不到行人眼睛。上东峰一般要走六到八个小时，清晨能否看到日出，谁也没把握，由云雾决定。其实看日出是一部分，山中夜行，别有一番浪漫情趣，少男少女们要的是那一种情调。如果一个人孤零零地顶着满头大汗连夜爬山去看日出，那就有些单调了。
散步途中，我们逢人便打问上山道路如何，要走几小时，这也是首次登华山的人都要做的功课。然而事实上，问来问去，最后还是“小马过河”。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答案，而且可能还都不适合自己。有人说，紧凑一点三小时可以上到北峰，有人说需要六小时，有人甚至说上去走下来需要二十四小时。问道路如何，有人说，险处只有几段，无非石阶窄一些，道路陡一些而已，丝毫不凶险。也有人说险得很，一过回心石，上了千尺幢，想回头也不行，挂在半崖上，哭也没用，只能手脚并用，硬着头皮往上爬，一副新手套，上去以后就稀巴烂了。问来问去问下一头雾水，不放心，回到客栈再从电脑上看《航拍华山》，简直惊心动魄，比街上人们说得还要险。3月15日8点，风和日暖，从玉泉寺后的山门进山，门票每人元。一路攀高，往北峰而来。到千尺幢下面，却有铁丝网拦着，路牌指示向左前行。问一个清洁工，说是千尺幢方面有滑坡。细打量，路牌指示的这条道应该是人多时候下山的循环路，大多水泥台阶，绕远一些，险度自然也就低了一些。虽然也有手拽铁链的地段，但比不上千尺幢和百尺峡。上华山没攀千尺幢，没见回心石，多少有些遗憾。沿途有些风景，但不是特别动人。农历正月底，山中草木尚未全绿，只有一丛一丛的山桃花开在半崖上，如同漂浮着的一朵朵绯红的轻云。天气难得的好，二十五六度，阳光灿烂，照得人心敞亮。或许一路新鲜之故，或许思想准备充分，没感觉时间长，也没有想象的艰辛，十一点来到了北峰顶。
华山东、西、南、北、中五座峰，古人给取了诗情画意的名字：朝阳峰、莲花峰、落雁峰、五云峰、玉女峰。北峰最低，海拔米，其余四峰皆米出头，南峰最高，米。这四峰其实是一个整体，四面绝壁，一柱峥嵘，只是顶端不知被哪一位神仙给雕刻了一番，中部突起一峰，状如鸟头，是为玉女峰。然后环玉女峰开凿，神刀鬼斧，或劈或削，东、西、南三面各留一制高点，形成东、西、南三峰，北面则破一缺口，俯瞰北峰。站在北峰仰头望，东、西、南、中四座峰恰好形成一个元宝模样，北峰略低，如同门前卫士。要上“元宝”顶，必须通过北峰。北峰与“元宝”之间有一石脊相连，名曰苍龙岭。苍龙岭长不足二百米，是华山险要之一。从北峰望过去，龙脊细瘦，游人如豆，左右皆千仞绝壁，全仗着两侧铁链护持，否则真担心一阵大风来，将游人刮得滚豆一般落下山底去。小心走近前，龙脊上可容两人并走，倘在游客高峰时期，往来挪动实非易事。继而驻足叹息，一叹天工造化，二叹首次走上苍龙岭的那个人，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勇士。过了苍龙岭，再向上走一段，路分几岔，通往东西南中四座峰。此时中午一点已过，以残存体力，要转遍四峰，估计还得七八小时。到时缆车停运，下不去，就只能坐在华山顶上数星星了。数星星固然也浪漫，但身上少衣，腹中缺粮，星光不能解饥寒，漫漫长夜难熬，实不美妙。思量一番，只得舍弃东峰中峰，留给以后重访。在一小摊前歇口气，四块钱买一颗鸡蛋，十八块钱买一罐红牛，吃喝完毕，然后抖擞精神，重整武步，径直踏往南天门。华山各峰顶皆为光秃秃一块巨石，南峰顶不及一所农家院子大，人稍多便挤不开。站在峰顶朝南望，天空辽阔湛蓝，太阳斜照下来，脚底是齐刷刷千仞断沟，再远处丛山林立，如劈如削，一座比一座险，仿佛天下险峰都簇拥于此，剑拔弩张，气冲霄汉。想站到标志碑前拍照留念，但人多挨不过去，勉强挤到碑侧，让同伴抢拍了一张，打开看，正中却站着一位女郎。南峰顶上稍作停留，然后手脚并用倒退下来。这里也亏得有铁链护持，不然真担心一场大风刮来，人会像蚂蚁一般被吹下万丈深渊里去。
从南峰到西峰也是石脊相连，称作小苍龙岭，三百多米长，稍不及大苍龙岭险。走在岭上，长风猎猎，吹动两面铁索上的红绳彩线，别一番阵势。西峰美名莲花山，上有劈山救母石。人在峰顶，据说远眺能望得见黄河渭河，可惜当时我全神贯注只看脚下，居然没有远眺，顾此失彼，又留下了一个遗憾。行走华山，如履如临，路程不算远，但费时间，需步步踩实。同时深感铁链的重要，如果没有那些坚实的铁链，不少路段一般人就不敢迈步。山上还有更为险要的地方，长空栈道、鹞子翻身等，那是专为胆大包天的游客设置的刺激项目，我等正常路线已经足够悬心，再不敢去节外生枝。西峰看罢已经五点多，花元坐西线缆车下山。西线缆车也仿效华山奇险，索道故意往西延展，中途还翻了一座山。坐在轿厢里，脚下万丈深渊，旁边千仞绝壁，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转身动臂都不敢用力。直到落地，才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华山是大自然精心书写的一部巨著，刀枪剑戟，裂石穿云，看一遍不行，还需仔细研读。
作者简介：高定存，保德县人，著有散文集《黄河往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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