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语言一方戏的规律......
撰文
张晓斌蓝田人秦腔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编剧
摄影
王建章冯广婷
当人们漫步艺林观赏品味戏曲艺术时,大概都能明显感觉到,我国各剧种特色的最大区别在于音乐唱腔,其主要构成因素又多以地方语音为基础。秦腔也不例外。
从历史上看,秦腔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因受流播地域的不同语音影响,曾形成东路(同州梆子)、西路(西府秦腔)、南路(汉调桄桄)及中路(西安乱弹)四个分支。这是广义上的秦腔。现在所说的秦腔概念,主要是指关中腹地为轴心的中路秦腔。正如民谚所说:“东咹咹,西慢板,西安唱的好乱弹。”由于一个剧种的声腔与地方语言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它是在当地独特的语音体系上产生出来的,那么以秦腔而言,必然要求在演唱时使用纯正的、带普遍性的标准关中方言,而不是局限于某个狭小地方的土语及字音。譬如长安人把“说”读“设”、把“水”读“匪”、“树”读“富”、“书”读“夫”;西府人把“人”读“仍”、“春”读“冲”、“中”读“蒸”、“镇”读“正”、“传”读“缠”、“树”读“世”;蓝田人把“天”读“千”、“地”读“济”、“电”读“箭”、“铁”读“切”、“点”读“检”;韩城人把“狼”叫“罗”、“墙”叫“瘸”、“炕”叫“背”、“嘴”叫“嗟”、“媳妇”叫“秀子”等。像这样五花八门的语言,搬上舞台显然是不行的。就拿通用词汇“眼睛”来说,关中普遍叫“眼窝”,国语普通话也可以这样读,歌剧《白毛女》中就有“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的唱词;假如按局部地区的土语,长安人叫“眼窝珠子”,户县人叫“眼窝豆儿”,宝鸡人叫“眼窝知知(珠珠)”。若照此咬字读音去演唱,即使同样曲谱,听来也会变味儿。
因此,属于秦腔剧系列的陕西其他剧种,如华阴华县的东路眉户,周至户县的西路眉户,大荔的碗碗腔,富平的阿宫腔,合阳的线腔,渭南的老腔,乾县的弦板腔,长安的道情,甚至远在秦岭深山的商洛花鼓等,其唱腔虽各具地方特色,但念白基本上都采用关中语音,尽量避免生僻艰涩的地方土语。原因就在于使广大观众都能普遍接受。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开排眉户现代戏《梁秋燕》时,针对担任主要角色的关中各县籍演员,用了大量时间解决语言问题。对扮演梁秋燕的李瑞芳,采取了近乎苛刻的措施,关在房里单独训练“吃偏饭”。这位当时年仅19岁的姑娘,背地里不知下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何况她又是甘肃天水泾川人,“西路口音”较重,不攻克语言难关,戏就没法排,唱也唱不好。
由此可见,只有首先解决语言问题(主要是发音规范),才能谈得上唱腔的地方特色。一般情况下,戏曲演员唱腔上的毛病,多半都与吐字、语音、腔韵三者结合不好有关。正如年4月19日,时任中共陕西省委第二书记的赵伯平同志在西安戏剧改革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所说:“有些演员,少腔无调,把‘唱戏’变成了‘说戏’,有字无韵,听来不悦耳;有些演员,吐字不清,把‘唱戏’变成了‘哼戏’,有韵无字,观众听不懂。”时隔数十年,此论仍然发人深思,很有启示作用。
无疑,唱秦戏离不开规范化的关中方言,而方言未必就是“土气”。事实上秦地秦戏中有不少词汇,既充满生活气息,又别具文学色彩。譬如:“颇烦”——不是一般的烦,而是很烦。但“颇”比“很”更深刻;“瞀乱”——心绪烦乱。《杀庙》中秦香莲唱“昔日里孤雁心瞀乱”,这比烦乱更生动;“嫽”——美好。在后边加上相关的辅助词,像“嫽得太”“嫽扎咧”,更有感情色彩;“奓”——比“大”还要大的“多”。《金琬钗》中崔护赞叹桃小春:“还是她的才学奓”,比喻鲜活而传神;“奴”——古代年轻女子自称,也叫“奴家”,还有“奴奴”(多见于早期白话文),在关中方言里富有姣好的意味,如“这娃奴得很”,农村老人昵称孙子为“奴”“奴奴”“丑奴”“奴旦旦”等。类似词汇不胜枚举,可以说是璞玉天成,不觉其“土”只觉其美,“土”中珍珠胜似金。毛泽东是伟大的政治家,也是杰出的诗人,他对地方戏的生动语言就极为赞赏:“各地都有各地的戏,这是各个地方的人民几千年智慧的结晶。一些地方戏,包括黄梅戏,把文学艺术,特别是人民的口头语,融合在戏曲里,有浓厚的生活趣味。我爱看黄梅戏、花鼓戏。黄梅戏、花鼓戏都是两湖出生的。黄梅戏在平时我是听不懂的,在剧情里我就听懂了。”
这里,毛泽东的意思很清楚,口语方言需要经过提炼融合,才能富有艺术情趣。同样,陕西关中方言里比较大众化的词汇,具有很大的挖掘潜力,就像山里的葡萄可以酿酒,但毕竟还不是酒;只要努力采撷精心加工,完全可以成为美酒;尔后用之于秦戏这盘大餐,一定会别具韵味。当然,再优美生动的语言文字,总得通过表演者的真正理解,才能予以准确体现。这需要文学修养的基本功力。否则,非但达不到目的,还会闹出笑话。对于唱戏来说,不读错字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发音不标准,也会失去剧种特色。刘易平先生的《辕门斩子》,声腔艺术成就极高,世所公认。北京一位歌唱家有意向他学唱,却用的普通话吐字发音,结果可想而知,非戏非歌,不伦不类,就像端着砂锅摊煎饼,满不是那回事儿。反之,用陕西方言发音去唱越剧《红楼梦》,照样会是浆水汤里煮元宵,把味道搞得稀酸。这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语言一方戏的规律。
毕竟,势随时移。从戏曲艺术顺应时代发展和汉语文字改革的趋向看,秦戏既不可能脱离规范化的关中方言根基,又不能不使某些词汇向普通话读音适当靠拢,如“革命”、“国家”、“日月”、“血泪”、“风格”、“颜色”、“润泽”等,但在吐字技巧上要处理好。有些剧团已经或正在做这方面的探索,舞台演出效果还可以,观众基本上也能接受。当然,这个变化是个渐进的过程,绝不可操之过急,也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概而言之,戏曲音乐唱腔以地方语音为基础,演唱秦戏必修用秦地标准语言,离开了基本语言特点,也就失去了秦戏固有风格。正如前辈艺人所说:“腔由字生,以字行腔,字正腔圆。”说透了,“字为主,腔为宾”,地方语言为源,戏曲声腔为流;语言是演唱的基础,演唱是语言的升华。只有使二者达到有机结合与完美统一,戏曲声腔艺术才具有感染观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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