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水
文／李文君
窗外的雨落到了地上，便汇成了水，隔窗就可以看到低洼的地方，泛起了涓涓涟漪。这是母亲喜爱的情景，母亲一生爱水。
回想起来，母亲这一生，都在经历着水亲水难的故事。
母亲的童年是在陕西潼关一个叫作三河口的地方度过的，也就是黄河、渭河、洛河的交界处。这里十里荷塘百里飘香，气候宜人景色秀美，河里的鱼儿随处可见，母亲最爱吃的是荷塘里的鳝鱼，或油煎或红烧。而且，这个地方的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自家院子里的井时常都是水汪汪的，洗衣做饭方便至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肥水，滋养着母亲家的小院，盛开的芍药花，随手可摘的各类蔬菜，最吸引人的是那葡萄架上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外面荷塘里的青蛙，随时都会来访。就连母亲家养的花猫，也因为这块风水宝地河里的小鱼，长得肥肥壮壮，精神无比，美称“小老虎”。
谁想，世事难料。就在母亲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年，国家决定修建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潼关、华阴一带沿河居住的村落，根据工程规划需要整体搬迁，于是母亲家就移民到宁夏回族自治区的中卫县。从一个美丽富饶的水乡，搬迁至千里之外人烟稀少，干旱荒凉的地方，心理落差就不必提了，最困难的问题就是缺水。听母亲说，为了能吃上水，十几岁的她就和大姨一路跌跌撞撞，每天去好几里以外的贺兰山下汲取雪水用于生活。水是农耕的命脉，在这样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吃粮难也就成了一个必然的问题，缺吃少穿饥饿难耐的日子，饿死人也便是常有的事情。这个阶段生活艰难的程度，以至于到后来母亲都不敢提起。
迁移至此的人们，在这个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的地方，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国家就令他们返陕安置。母亲家返陕后，就被安置在渭北黄土高原上的蒲城。这个时候，母亲就嫁给了家在当地的父亲。父亲是个有公职工作人，母亲就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蒲城地处黄土高原，地下水位深不可触，水井深达三十余米，吃水难的问题照样困扰着家人。姑姑没有出嫁的时候，常常和母亲一起去抬水，也就是两个人抬一桶水回来，而且还要去有水井的人家，用辘轳从三十多米的深井里把水搅上来，艰辛费力的程度可想而知。后来，姑姑出嫁了，母亲就一个人去担水，体弱多病的母亲，常常只能担着两个半桶的水回家。好在舅舅家离的不远，小舅会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把水缸担满。父亲在外工作，每个月总会有固定的工资，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都好，给家里置办的家具和其他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比起纯粹的农民家庭，就算是好多了。所以，家里担水用的铁皮水桶，常常会有那些家里穷得置办不起一副水桶的乡党来借用。记得我小时候，村子有一陈姓的返陕移民，家里穷到揭不开锅，老是来我们家借水桶担水，天长日久，他自己就觉得不好意思，常常是用完桶把我们家的水缸也担的满满的，作为借桶的回报。这样一来，母亲反倒感动得一塌糊涂，从别的方面经常接济这户人家。这样互帮互助的日子一直延续了好多年，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子里装上了自来水才结束的。记得通自来水的那天，母亲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把所有的窗帘被单都洗了。爱美爱干净的母亲站到晾晒在院子里的窗帘被单跟前，激动地说，有水的日子就是好啊！
吃水都难成这个样子，农耕灌溉就不用说了。村子当时有上千亩耕地，就凭着村东村西的两口机井浇地，而且村西的那口机井的抽水泵还经常出现故障，生产队也没钱修，就那样一直闲置着。那个时候，只要村东的机井一放水，人们便会疯一样地去抢水，没有亲情，没有理智，甚至打得头破血流。往往是家里有壮劳力的人家，都能及时浇上地，来年的收成一定会好。我们家老幼妇孺，地是肯定浇不上的，好在家底厚实，经济状况良好，也没有因此饿肚子。
千亩良田，因为灌溉艰难，收成年年欠佳，村民吃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情。国富民安，真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改革开放十多年后，国家富裕了，大力发展水利事业。渭南市东雷二期抽黄工程管理局孙镇总站董家七级站就建在我们村子的跟前，黄河的水，就从我们村东的引黄渠里哗啦啦地流过，滋养着我们村子的千亩良田，人们欢呼的场景，至现在我依然记忆犹新。这水，就是这个地方的命脉。
引黄工程通水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搬离了村子，去城里居住了。母亲当时听说要通水了，而且还是黄河的水，就坚信流过来的水一定会和故乡河里的水一样肥美。那天，我们就陪着母亲回村子看水。虽然母亲已经不从事农业劳动好多年了，可是当黄河的水从宽大的引黄渠里流过来的时候，母亲激动地和村民一起欢呼，还不停的给旁边的人讲：这是黄河的水，我老家就在黄河边上。回家后，一直兴奋了好长时间，说她没有想到，故乡回不去了，老了老了还能时常看到黄河的水。
前年，母亲病危，临终交代我们，她要土葬。我们按照母亲的遗愿，回老家土葬了母亲。母亲的坟就在引黄渠的旁边。
愿母亲依偎着黄河流来的水，安息吧！
[作者简介]：李文君，陕西蒲城人，少年时代就读于蒲城孙镇中学，爱好文学，挚爱乡土文化。曾任《陕西农村报》总编助理，行政中心主任，现任陕西中天资源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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