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府巷
朱文杰
西安东关有条老街巷叫窦府巷，因传说的“射屏招亲”闻名古今。
据《旧唐书》记载，唐高祖李渊的妻子窦氏年轻时，才貌双全，其父母欲得乘龙快婿，便在门屏上画了一只孔雀，让求婚者须在百步之外朝门屏射两箭，看谁能射中孔雀双目，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全看天意。于是求婚者云集，但几十个求婚者没有一个射中孔雀之目，轮到李渊射时才两箭各中一目，终于成就了一桩美满姻缘，被传为美谈，从此李渊的妻子窦氏有了“孔雀夫人”之美称，人们也常以“雀屏”比喻择婿。
这个《射屏招亲》择婿之事就发生长安。李渊的妻子窦氏是北周上柱国，入隋为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北周武帝宇文邕姐姐之女，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母亲。
据《唐代长安词典》载：“窦毅唐初封杞国公。居宅在长安宣阳坊南门之西，宅西有皇后归宁院。”具体说来，宣阳坊在今天的城南和平门外刁家村与李家村一带。而西安城东门外长乐坊的这一条窦府巷，却传说是“雀屏招亲”的发生地，让人有点难辨真伪。
但也有专家指出：窦府巷得名源于礼部尚书窦希玠。窦希玠，唐中宗时为礼部尚书，开元初为太子少傅、开府仪同三司。窦府巷得名源窦希玠是有较大可能性的。据《唐长安词典》载，窦希玠的居宅正位于长安永嘉坊南门之东，而《唐长安词典》的主编张永禄教授认为：“如果窦府巷的窦姓宅邸确实来源唐朝，我认为与窦希玠宅邸的位置较为吻合。”
苏颋、沈佺期、李乂都有《奉和圣制幸礼部尚书窦希玠宅应制》诗。宋敏求《长安志》卷九《唐京城三》载“永嘉坊中有礼部尚书窦希玠的府第，相传隋定州总管神公窦毅居此，唐高祖李渊向窦毅女儿窦氏求婚之地。”
《旧唐书》《新唐书》《太平御览》均记载：“高祖在周天和元年（）生于长安。”但“射屏招亲”也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因为北周天和七年（）时年仅7岁的李渊袭唐国公爵位。北周禅位隋（公元年）时，李渊15岁，为隋文帝独孤皇后外甥，备受宠爱，先后任州刺史、郡太守、中央卫尉少卿。
另外，18岁左右时的李渊，袭唐国公爵位，位居高位，身份已极为高贵，他为招婿来射雀屏，那真正是传奇了，只可能是他慕窦氏女艳名而来。“射屏招亲”大概也是后人的附会和给大唐皇家锦上添花所为。《旧唐书?窦皇后传》中对这段故事也有所记载。因为李渊当上了唐朝开国皇帝，如此龙凤呈祥的美丽传说就流芳千古了。因了“雀屏招亲”此传说，后世新婚洞房的喜联就有“屏中金孔雀，枕上玉鸳鸯”。
窦府巷位于西安城东门外长乐坊东部，北口起自长乐坊，南端到头后向西折一段，与景龙池中段相接，成丁字型，是曾经的东郭城东郭门内第一条南北巷子，长五六百米。明清后西安城东关一带就衰落了，长乐坊及其周边成为老西安市民的社区聚集地，窦府巷也就成为其中一条偏僻的背街陋巷，逐渐淡出社会的
历史上在窦府巷里还有几口甜水井，那在西安城圈之内水皆咸涩的情景下，还是特吸引人的。据载窦府巷四周的索罗巷、孟家巷，以及东关五道什字、枣园巷、东西板房、大新巷等几条巷子也有甜水井，虽水质不如西门大井的水甜，但尚能饮用也就十分金贵啦！因之民国年间这一带还是宜于人居的，高门大户、客店商铺也较多。
窦府巷里南头路东曾经有一座娘娘庙，也被叫成孔雀庵，还说是为纪念太穆皇后窦氏而建的。虽然传说当不得真，但逢年过节，以及办庙会，文艺演出，踩高跷、扭秧歌、耍社火，这个小庙附近的小广场也是巷子一个热闹的中心。当然到了后来，身处背街小巷的窦府巷，争不过附近规模大的寺院道观，慢慢就衰落了，变成了老巷子居民和娃娃们平时娱乐戏嬉消遣的场所。随着不知什么年月，庙宇被毁弃，于是一切都变成传说，记忆链自然就断裂了。
还有，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窦府巷地势高，路面要比邻近的长乐坊高出近两米，但一遇雨雪天，那路可是泥泞难行，人们出巷进巷，购粮买煤，拉砖拉土，只能走左右边的小坡道，坡道陡而窄，车辆只能绕道而行。再有，看到一幅窦府巷街道的老照片，街道边人行道散落一圆形石桌，周边东、南、北三个方向还有三个小石凳。看来是无主之物，有人说是拆迁时从自家的老院子里搬出来的。这圆形石桌像一方石鼓，很古朴，也很普通，但来历和年代无法说清。
我的朋友，家住索罗巷的封五昌先生在他《漫话西安》一书中收有《窦府巷里看“昙花一现”》的文章，封先生回忆：“在窦府巷内南段路东原有一个花园，据说原来是国民党省政府委员刘楚材的私人花园。该花园因为有许多名贵稀有的牡丹品种，在西安有一定名气。”封先生说这里出牡丹，那可是有传统的，早在多年前唐代长安的牡丹就天下闻名，唐玄宗天宝年间，诗仙李白在长安城兴庆宫，以牡丹比杨贵妃，写下了极负盛名的《清平乐》三首。其中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名花倾城两相欢”成为流传千古的名句。
我还写了一篇文章《牡丹之源在陕西》。虽然今天是洛阳牡丹甲天下，但北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中有“牡丹初不载文字，唯以药载《本草》。然于花中不为高第，大抵丹、延以西及褒斜道中尤多，与荆棘无异，土人皆取以为薪。”丹指陕西宜川，延指延安，褒斜道中，则指秦岭山中。中国四大美女以沉鱼落雁、羞花闭月而闻名天下，杨贵妃有羞花之美，这所羞之花就是牡丹。唐玄宗与杨贵妃还在华清宫“宿酒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上（皇帝）亲折一枝，与妃子递嗅其艳。帝曰：不唯萱草忘忧，此花香艳，尤能醒酒。”
再说，能看到“昙花一现”，那真正是机遇难逢，我就没这运气。封先生在文章中记述了他看昙花的过程：“记得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一天，那时我还在市三中上初中，听说这个花园的昙花晚上要开放，于是放学后就和几个同学结伴跑去观看。”
封还说：“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昙花，现在回想起来，几株昙花大概有一米来高，昙花的叶子翠绿。我们都眼巴巴地望呀、等呀，盼着昙花能早点开放。到了半夜时分，在电灯光照射下，昙花终于打开了花苞！我们那个兴奋劲呀，我到现在都记得，绽放的昙花大约有中等碗口大小，白色花瓣，真是光彩夺目，开花的时间确实不长，但是也没有像人们传说中那样稍纵即逝。第二天再去看就已经凋谢了。真可谓“昙花一现”啊！
封先生文中窦府巷里花园主人的刘楚材，也是一位参加了辛亥革命的前辈。
刘楚材（—），又作刘楚才，字宝廉，陕西省洋县东韩村人，年生。上海南洋公学毕业，返回陕西后在西安师范、西安府中学堂教授英文，由井勿幕介绍加入同盟会。辛亥西安起义时，他率学生参加攻占清军装局的战斗并看管粮库，因功任陕西军政府交通部司长职。辛亥革命胜利，他辞职赴美入匹兹堡大学攻读矿冶学。年回国，任陕西省实业厅工矿科科长。年任陕西省实业厅厅长，在任三年，对于振兴陕西实业，有一定建树。曾勘察全省金、银、铜、石棉、石油等蕴藏量，并开采石油、铜矿供应本省。又改良陕西关中棉种，推广高产美国棉种，促进了本省棉花生产。在创办面粉厂、开辟农田水利和煤矿等方面，均有贡献。年到榆林在井岳秀部供职。年任兵工研究委员会专任委员，旋调华阴兵工厂任少将厂长。年擢升陕西省政府委员兼动员委员会书记长。年1月至6月任西安市政处处长。刘楚材夫人周毓瑞（又作周敏瑞），苏州人，毕业于上海竞化女师，留学日本，曾任西安女师教员，做媒蒋纬国、石静宜，促成二人结婚。
刘楚材大儿子刘恩荫，黄埔陆军军官军校第六期毕业。抗战英雄，年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中条山抗击日寇，他英勇杀敌，坚守阵地数月，受到表扬。年晋升少将。
民国二十八年《西京城关平面图》上，窦府巷与景龙巷是两条南北平行的狭窄小巷。两巷南边交汇相连，交汇处曾经还有一个不大的土戏台，每当有戏班子来演，这里就成了小孩子的乐园。我的朋友商子雍兄曾住景龙池巷，他写有一篇《窦府巷口的戏台》其中有：“在连接景龙池和窦府巷的丁字路口处的空地上，就有一个土坯砌成的戏台。现在回想起来，这个长久留在我梦境之中的戏台，实在是一个简陋之至的所在，可在当时，这里却是我的乐园、我的圣地。”
而景龙池和窦府巷之西有以一条较宽的街，清代至年叫“更衣坊”，大概指接迎应召官员进西安城更换官服的地方。“文革”初改名为更新街，这条街四通八达，周围有索罗巷、面王巷、中和巷和管家巷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民间流传在这里的一段顺口溜：“穿绸挂缎中和巷，做官为宦面王巷，挑葱卖蒜管家巷，拉屎尿尿索罗巷。”一下勾勒出这些巷子的差异，非常有趣。而因了更新街，“文革”初的年景龙池也跟着改名为更新九巷，窦府巷成了更新十巷，年，景龙池和窦府巷恢复旧名，而更新街没恢复“更衣坊”，似乎说明这个取意万象更新的街名还凑合，有人认可。但历史记忆却被割断了，好在窦府巷尚存。
对于西安这样一座历史文化古城来说，古城的街巷名称背后的历史典故和传说故事，肯定会为这座城市增加历史厚度的，关键在于能否在街巷口挂牌立碑，让这些典故、传说都“活”起来。
年9月初稿
年5月定稿
朱文杰：年生于西安，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西安市文史馆馆员、“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城墙历史文化研会研究员。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邮票上的美丽陕西》《记忆老西安》（第一卷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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