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老虎
回西安时买了一本英文版《北京周报》,当作学英语的材料。上面有一篇美国人写的关于植棉能手张秋香的文章,我慢慢地读起来。文章说张秋香勤劳、聪慧等等之外,还说她很“英勇”,我觉得有些奇怪。种棉花为什么要“英勇”呢?
往下继续看,有张秋香与老虎搏斗的情节。我忽然明白了:那个美国人看的文章肯定是把“地老虎”(cutworm,一种棉花的害虫)翻译成了“地里的老虎”(earthtiger),结果他以为中国的农业生态极其严酷,农民种地需要常跟老虎搏斗,所以对张秋香佩服得不得了。
地老虎确实极难对付,其危害真不下于老虎。它的幼虫藏在地下,成虫不怕农药,危害很大,如果不提前预防,只能人工捕捉。
那一年地老虎成灾,团领导号召全团人工捕捉,比赛哪个连捉得多。起先数个数,后来用秤称。
先进的连队没有固定,哪个连都先进过。落后的却很稳定:试验站。试验站重视植物保护,一直进行病虫害监测,所以根本没有地老虎,当然是“落后”的。在表扬先进的大会上,顾政委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地说:“试验站最后一名,但是它并不是落后。试验站重视植物保护,不能批评。”但他硬是没说“应当学习试验站。”
有些像抓贪官:抓得越多是否就越先进呢?在制度上不产生贪官不是更好吗?
DASHU那件事千万不能说我的案子严重起来了,我被押到了师部拘留所。农建师是一个特殊单位。它是企业,但是它的保卫科有自己的拘留所,由军队站岗看守,农建师甚至跟法院一样有审判权,可以判刑(但不能判死刑)。
在师部的拘留所我碰见了陈守文,在师部工作的一名工人。他年龄稍大,已经有一个孩子叫龙龙。
“哎呀,咋办呀!咋办呀!”陈守文天天唉声叹气。
“你什么问题呢?”
“说我要投敌叛国,咬得死死的。”
“你是个普通工人,怎么投敌叛国呢?谁咬你呢?”
“那个人原来也是工人,跟我一起干活儿的。后来他犯法被判刑,在监狱交待余罪,揭发我,好立功减刑。”
“不会由他胡说的。”
“他手里有证据。”
“什么证据?”
“一封信。他回西安时,我给他写过一封信。信里有一句话,’关于那件事情,你千万不要给我哥嫂说’。他说’那件事情’就是指投敌叛国……”
“是这样啊!我帮你写一个上诉,啊不,不能叫上诉,也不是申诉……”
下面就是我帮他写的。
情况说明
某某说我“投敌叛国”有三个所谓证据,全都不成立。
一、我给他写的信里确实有“关于那件事情你千万不要给我哥嫂说”这句话。
“那件事情”我现在记不起来是什么事情了,但绝不会是投敌叛国,投敌叛国这件事太大了,不用关照他也不会说的。应该是一件小一些、他很可能嘴长会说出去的事,例如婚姻、财产方面的事。
二、他说我跟他把饭票伙起来是为了攒钱准备投敌叛国,这话没道理。俩人的钱伙起来还是那么多,并不能增加,怎么攒钱呢?
三、他说我们策划叛逃的路线是走西藏的喜马拉雅山,说我说那里天冷,没有卫兵。可是,卫兵都去不了的地方,我们怎么能去呢?
不几天,军管组放人了。陈守文带着龙龙到拘留所铁丝网外面来看我,远远招手表示感谢。
这个“案子”现在看来很滑稽,但在当时的极左环境下,凭在押犯的那个“揭发”竟然就把他抓了起来,三个“证据”压在头上,很可能会以投敌叛国给他治罪。军管组接受我写的“情况说明”,很不容易了。
龙龙现在五十多岁了吧,当时很小,还不会说话,肯定不记得这件事了。
DASHU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广州行
蓝梦兰
文化大革命中,“宣传毛泽东思想”是最神圣的活动,在本地宣传,到外地宣传,到全国宣传,甚至到外国去宣传。但是,自行越境去外国,可能被定成私自出国,属于叛国行为。有位大领导的孩子想从云南越境出国,结果淹死在湄公河。
也有去越南去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那时中越关系好,但也不许驻留,被“友好地”遣送回来。
我们陕西农建师团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打算去广州宣传,具体形式就是演节目、印发传单,介入当地的“革命”,帮他们喊口号。当时“宣传毛泽东思想”得到政府大力支持,乘车免票,吃饭免费。
各地的革命组织都分成两派,互相指责对方是错误路线。西安的“工总”与“工联”是对头。工总包括了铁路系统,我们宣传队美工的家属是铁路工总的,于是我们团宣传队就是工总派的。
我们先在工总管的原名下水道公司的楼上集中排练等待。几天后一个晚上,到火车站内部等车,又等了几个小时,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每个人都发了火车票,当然是免费的。有些地方只要见是学生模样的就直接上车,根本不用车票。
虽然我们有票,一路上还是担心害怕。团造反司令带队的人说:“别怕!钱在这里,权在这里,怕什么?”
火车上人太多,行李架上、座位下面都有人睡着。没办法上厕所,只好尿到裤子上。
我走下车厢,上了后面的闷罐子车,就是货车车厢。看见河南逃春荒的难民,带着大包小也趴上了车厢。
在湖南第一次看到了红土,真是血红色的,跟我们陕西的黄土完全不一样。
三月八号早上我们终于到了广州站,正要下车却被告知:火车团体票已到有效期,不出站可以乘车回去,出站就作废。
回去?那我们辛辛苦苦坐了一两天火车到广州干什么来了?不是要宣传毛泽东思想、进行文化大革命吗?
领导决定:作废就作废,现在出站。怎么回去以后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步行回去。路上一队一队举着红旗步行闹革命的年轻人很多,人家能走我们不行?
于是就出站了。我们要宣传,要演出。但是看这里像到了外国,说话听不懂,没人戴毛主席像章,没人知道西安。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场闹剧,当时却感到自己在完成重大任务。
我们宣传队的导演原先是宝鸡市剧团的。我跟他演过天津快板《刘少奇下南洋》,他演刘少奇,我演王光美。他是导演,其实不用他导,戏都被我抢了。团军代表说我“演什么像什么”。后来我当了男演员班长,还当了导演。
我们想像街头艺人那样在街上演出,结果没演成。
去售票处去问深圳的票。结果根本不行:不仅不能免票,而且有钱也不行:深圳是特区,要通行证。
我们只好住进离火车站不远的越秀公园。在室内大厅里男人一堆女人一堆,就地躺下过夜。外面还有人扔石块进来,不知是什么人。
80年代的越秀公园白天我们几个男的进了游泳馆,已经快闭馆了。我游泳很老道,但没有心思游,我是在偷偷地洗澡。
白天在珠江边留影,晚上集体步行出发,在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被军人盘问,后走到了花县车站。开始了更加艰苦的返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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